一路跟着骠骑将军府的婢女带着我们走进宴会厅,身边的马茶收敛了不少他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一路上都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开始好奇起来,马茶的父亲是多威严,竟然能够让一个聒噪的蚂蚱瞬间转了性子一般,
跟着玉慕白和马茶他们走进宴会大厅后我才发现,大厅中竟然有很多人,似乎不只是家宴接风洗尘那么简单。
大厅仅有三张靠近主座的案几尚没有人入座,左右手两张上座相对,一边案几下另设一案几。
三张案几中的一张无疑是马茶的,另一张大约是玉慕白和我的,因为我本就是跟着玉慕白而来的,按照洛国的礼仪习惯,骠骑将军并不能单独给我另设一张案几,而最后剩下的那一张案几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马茶走向略下座的一张案几,向着他的父母亲和在座的人抱拳躬身,道了抱歉,迟到了之类的话自罚三杯才入座。
我从没参加过汉人的筵席,不知道汉人有什么特殊的礼仪习惯,就乖乖地站在玉慕白身后不敢乱动。
自玉慕白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一刻,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而玉慕白似乎对这些意义不明的视线习以为常一般,面带微笑朝骠骑将军拱手作礼,竟是没有理会座下的那些人,径直走到其中空余的那一张案几边入座。
我用探究的目光看向玉慕白,玉慕白给我投来一个眼神,我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玉慕白身边。
刚坐定,大厅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骠骑将军莫怪,本王来迟了,定当自罚三杯以示敬意。”
我放在案几上的手猛地攥紧,竟是不敢看正在走进来的那人。
他慕容逸之既然选择了遗忘两年的过往,那么,我也可以当作这两年不存在一般,何必逃避,可是那些百转千回的情绪,我却怕再见到他时生长得更加肆意。
身边的玉慕白似乎朝我这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我低声同玉慕白商量“玉慕白,我能不能先回去?”
玉慕白清浅的声音自身边传来“莫怕。”
短短两个字,却是像给我吃了一记定心丸。
我仍是低头看着案几,似乎案几上能被我发现什么宝藏。
主座上的骠骑将军朗声笑道“哈哈,逍遥王爷当真是逍遥,与我小儿多日未见,怎地也来的如此的晚,当真应该自罚三杯。”
原来这马茶和慕容逸之也是老相识。
边上的马茶朗笑“父亲,逸之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再说了,这不是许久没有同姐姐见面了吗,两人叙叙旧话话家常,来得晚了也是情有可原。”
姐姐……今天早上看到的那美丽柔弱的女子竟然是马茶的姐姐,马若怜。
我抬眸细细打量着这芳名远扬的洛国第一美女马若怜,她的美貌连远在大漠的我都早有耳闻。如今一看来,果真如此如此,肤若凝脂,螓首蛾眉。纵然同身为女子,也根本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马若怜软糯的声音响起“父亲,怜儿这也是听闻父亲要为慕白接风洗尘,才去替父亲亲自邀请逸哥哥的,这才来晚了些,父亲莫要怪逸哥哥,都是怜儿未考虑周全。”
站在她身边的慕容逸之此时正一脸宠溺地看向她,那般亲昵,那么郎情妾意。
一番话下来,在座的人都不由得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笑自己驽钝,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洛国不受宠的五皇子慕容逸之与骠骑将军的爱女,洛国的第一美女马若怜自小青梅竹马,他们之间的情深意重,早已是被众人承认和默许的,什么成亲,相扶一生,白头偕老,那不过也就是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骠骑将军自然不会为难自己的准女婿,更何况还是一国皇子的慕容逸之,大笑着让他们两人也入了对面那空闲的案几上。
我继续低头着看那两人的衣摆从我眼前划过,入了座。
可是我越是想尽量回避,却越是不如我所愿。
主座上那骠骑将军将注意目标转向玉慕白身上来“慕白,你也是好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难得来与我这不成气候的鲁莽小儿相见,你可要替我多多管教他,他可只听你的。”
“爹!”一旁的马茶羞恼地想出口制止他父亲在人前揭他的短。
身边的玉慕白浅笑“马茶很有前途。”
“哈哈,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
听骠骑将军的口吻,似乎很敬重玉慕白一般,可是明明玉慕白看起来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富家公子。
我正兀自思索着,话题突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这慕白啊,今日听小儿说你这次带回了一位贵客,可否为我们大家介绍介绍?能被你慕白当作贵客的人,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骠骑将军话应刚落,座下就是一片应和之声,“是啊是啊。”
随即,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了我们这一桌。
身旁的玉慕白端起面前的酒杯,朝众人举杯“我这好友不过是随我来洛国游玩,将军这么说怕是抬爱了。”
“哈哈哈,常闻慕白的朋友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也没有恐怕这位朋友也大有来头吧?莫非是慕白想藏着掖着,不让我们与你这朋友结识?”骠骑将军颇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
“非也,只是我这朋友初来洛国,很多礼仪还未习惯,慕白怕有所不适应,唐突了各位。”玉慕白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哦?那慕白这意思,是近日我们还偏不能认识你的这位贵宾了?”骠骑将军的声音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起来,也是,玉慕白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他的面子,任谁都会有些许不高兴。
马茶在一旁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爹!慕白不想让这位朋友受到唐突,你也就算了吧。”
我暗暗叹了口气,马茶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这么一说他老爹可不就更生气了吗。
我眼看着似乎骠骑将军似乎有些下不来台面的味道,伸出手拉了拉身旁玉慕白的衣袖,玉慕白低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仰头对他轻笑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我知道玉慕白是不想让我在人群中那么显眼,让慕容逸之注意到我,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但是有些事情,不管怎么样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正在我准备站起身时,对面的慕容逸之先我一步站起身,拿起酒杯遥敬玉慕白“久闻玉慕白玉公子的鼎鼎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人中龙凤,公子如玉。”
玉慕白微微欠首“慕白谢过逍遥王,今日一见,逍遥王也如传言所说,慕白羡之。”
“哈哈,好!喝!”慕容逸之笑着仰头饮下手中酒水,玉慕白浅笑,也将杯中酒饮尽。
“不知现在慕白兄可否将身旁这位好友介绍与我们认识?”慕容逸之笑问。
玉慕白没有说话,侧身低头向我伸来一只手,浅笑着道“莫怕。”
他的手指纤长消瘦,在烛光下显得竟有些晶莹剔透泛着白玉般的光泽,我抬起手,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在众人的眼里,却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泛起波涛暗涌。
我大大方方起身端起酒杯,朝着骠骑将军,慕容逸之,马若怜,马茶,还有众人一一遥敬“在下常白,一介布衣而已,在座各位对在下褒奖实属抬爱,常白心有愧对。”
仰头喝下手中的酒,我站在玉慕白身边接受着众人探寻的目光,学着玉慕白淡定从容的笑着。
“哈哈,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好!慕白的朋友也是一身的名门风骨。”骠骑将军似乎舒了一口气,笑着饮下一大杯酒。
众人也随声附和,一时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我正准备重新入座,对面传来马若怜软糯的声音“玉公子的名字,与这常公子的名字,倒是……颇有些玩味呢。”
“怜儿!”骠骑将军出声想喝止马若怜的话语。
“爹,逸哥哥,你们看,玉公子的名字,和这常公子的名字倒真的是像极了一对呢。”说吧,马若怜轻掩住唇笑了起来。
众人静默,一时大厅之上只听得马若怜的娇笑声,骠骑将军带着一些畏惧看了一眼玉慕白,有些尴尬地赔礼“慕白,常公子,小女失礼了,还望二位见谅。”
初到洛国被街边的姑娘误以为玉慕白好男风,玉慕白的反应应是极其厌恶的被人误会的。这马若怜此时竟然在众人之前如此高调地胡言乱语着,明的暗的指向玉慕白。
这玉慕白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但是跟他这几日的接触,还有那骠骑将军以及马茶对玉慕白的掩饰或不加掩饰的敬畏来看,玉慕白应该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这马若怜也不是一只花瓶,方才竟敢如此肆无忌惮,我倒是有些不能懂了。
我冷眼看着小鸟依人地站在慕容逸之身边的马若怜,此时的她还在拥着软糯的声音缓缓道来“玉公子名慕白,便是思慕,而这常公子,名白,真是巧呢。”
说着竟然带着很有敌意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我恍然大悟,有趣。
无视掉她身旁慕容逸之从我起身就一直牢牢盯着我的视线,我嘲讽地开口“我倒是不知,这原本该在闺阁之中做着女红弹琴描画的千金小姐,竟然能够在为贵客接风洗尘的宴席上肆意揣测,为所欲为了?”
马若怜的笑声蓦地止住,脸上一阵青红。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那里奇怪了,这满堂的宾客都是大男人,唯独这马若怜仗着自己是慕容逸之心尖尖上的人,骠骑将军的掌上明珠,突兀地出现在了这宴席之上。
洛国的民风再开放,男女也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未出阁的女子本就不该再众人面前太多地抛头露面,而此时马若怜不但抛头露面,甚至还和慕容逸之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为举止亲昵,虽然他们之间郎有情妾有意,可是这么做,在众人眼中还是有伤风化。
骠骑将军原本就没想到一向乖巧聪明的女儿怎么会有如此言语,此时听我这般咄咄逼人句句指向马若怜,更是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紧紧盯着我的慕容逸之将马若怜护在身后“常公子又何必同一个弱女子分外见识呢?”
看到慕容逸之的这个举动,我胸口一闷,竟是不想就此放过了,言语更加咄咄逼人起来。
“哦?尝闻这洛国民风开放,倒真是不知竟开放到了这个程度?如今看来,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百闻不如一见,在下也算托逍遥王爷和马小姐的福,今日终于开了眼界,以后定会同亲朋好友指正的。”我故作谦逊,朝着两人微微一拜,似乎真的是受了莫大指点的模样。
说完这段话,我觉得心里的闷气已出,发泄出来果然是舒畅极了。
慕容逸之闻言脸色铁青,身后的马若怜已是快哭出来的模样,在座的各位宾客脸上的表情也是异彩斑斓,好看极了。
我看着他们的脸色,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竟有些不舍,或许是不忍。
举杯朝骠骑将军“将军莫怪,常白一介莽夫,也不懂洛国的风俗,如有唐突还望见谅。”
骠骑将军脸色也不好看,却是勉力朝我做了一个笑脸“常公子初来乍到,应当理解。”
玉慕白从头至尾一言不发,此时方才出声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点“既然是为慕白接风洗尘,那慕白就擅做主张,不如我们都入座,把酒言欢,也不辜负骠骑将军一片美意,可好?”
“啊……来来来,我们随意些,随意些……”骠骑将军出声招呼大家。
众人也似乎才反应过来的样子,纷纷举起酒杯,又恢复了觥筹交错,主客言欢的样子。
坐下后看到旁边马茶的担忧的目光,我举杯敬他“请。”
马茶急忙举杯,目光仍是担忧地望着我,我不免得心里暖烘烘的。
我知晓他在担忧什么,我此番让马若怜在众人面前丢脸,这不光关乎到她一个人的面子,还牵扯到慕容逸之和骠骑将军,可是我既然敢做,我就不怕得罪。
“如此可开心?”我听到身边玉慕白问我。
我转眼看他,他正拿着酒壶往杯中添酒水“如此可开心?”
我反问玉慕白“开心何来?”
玉慕白将手中酒壶放在桌上,仰头喝下,眸光清澈,淡淡扫向我“无事,你这样很好。”
我看着玉慕白波澜不惊的侧颜,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懒得去深究他话语中的深意,反正如今的我,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无视掉对面两道一直牢牢锁在我身上的视线,朝着玉慕白方向微微举杯,用仅我们两人能听见声音同他道谢“谢谢。”
玉慕白闻声未动,仍是自顾自地斟酒。
我轻笑,饮尽手中的酒“一会我们早些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