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到上午10点钟。蓉蓉她们大队人马掩护着孙老师出校门后先向东拐，再向南进了师大北门。穿过师大出教学区东门，一群女孩儿推车出校门的时候，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接过孙老师的自行车。孙老师上了旁边的人力车，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车夫是李学文扮的，拉起车先向南再向东跑。
蓉蓉她们大队人马一直向南去了。李学文一路向东，跑在一条僻静地街道上。旁边是高墙电网，这里是北平市第二模范监狱所在地。后来是有名的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再向南拐，到了德外地区。这里人烟密集，回民众多。也是房屋挨着房屋，胡同连着胡同。多数房屋低矮破旧，胡同也是又脏又乱。上了德外大街，这条街比胡同宽些，也不通公交车。两边的小饭馆小店铺也是鳞次栉比。
顺德外大街向南进德胜门，穿街过巷的到了安全屋。这里多日不来，好在独门独院的无人询问。进得院门，李学文介绍道：”这个小院是我一人租下的，再没别人知道。应该是安全的”。孙老师道：”你怎么会想到租个小院儿呢？”。李学文道：”我的言论和政府不一致，又加入了民先队。我自然要防着点儿出事儿，我把这里叫做安全屋，遇到危险时可以躲一躲”。
说着话打开房门，一看全是灰尘。孙老师找块毛巾包了头，打开窗户，两人一起打扫卫生。小院没有通水电，没人来收水电费，其实更安全。照明用带玻璃罩子的煤油灯。用水到街上公共水站去买。街上有公共厕所。小院进门左手单有一个几平米的低矮小屋，内放两个带盖的马桶。房屋边上接了间棚子做厨房。用的是煤球炉子。若是冬天，把炉子搬到外屋做饭，烟囱从里屋过，两屋都能取暖。好在有下水。洗洗涮涮地还方便。
李学文出去买水，用担子来回跑了几趟，把两个半人高的水缸全都灌满。孙老师舀了半盆水，找了块抹布到处擦拭。李学文出门买了些生活用品和粮食蔬菜肉蛋调料外加两笼小肉包，用洋车拉了回来。
两人吃着包子，李学文讲了昨晚参加演讲会，海淀遇liu氓，清华邂逅冯小琳之事。孙老师道：”日本人勾结地痞Liu氓和警察，破坏学生运动，这可是个新情况”。李学文道：”张乃君她们会把情况通报给学生会。很快全市的学生都会知道。有那帮地痞Liu氓好受的”。
饭毕，继续收拾房间。孙老师见李学文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由地笑道：”看不出你个富家少爷，干起活来手脚还真利索”。李学文道：”在什么山唱什么歌，人都能适应环境。比如蓉蓉，在家里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到了学校，每回班务劳动都抢在前面。她爹妈见了，没准儿要惊掉下巴”。
孙老师道：”说起蓉蓉，到让我想起来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感情纠葛？”。李学文正色道：”我们就是正常的同学关系，当然也是正常的好朋友？”。孙老师道：”今天蓉蓉的表现就不正常，于金花好象也借题发挥。你就没说什么话，作什么事，让人觉得你欠了人家情债？”。 李学文道：”我反正不记得了”。孙老师道：”什么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不记得了？”。
李学文自然是有苦说不出，谁知道前任都说过什么？只是跟据情景判断，俩人要好，但还是同学关系。只好硬着头皮道：”不记得就是没有什么”。孙老师道：”其实少男少女在一起相处，产生朦胧情感，言语试探都是正常的。只是蓉蓉和你分属不同的组织，说白了是敌对阵营。你可得想好了”。李学文道：”这我懂，生逢乱世，个人情感必须服从事业的需要”。
孙老师道：”话又说回来，蓉蓉真是个好孩子。今天一哭弄得我都心疼。今后不管怎样，都不准伤她。还要团结她”。李学文道：”如果蓉蓉有意，我怎样做才能使她斩断情丝而不伤心？而且心甘情愿地和我团结？”。孙老师一楞道：”这？。。。。。。这你可把老师问住了”。忽然发现李学文眼睛低着，嘴角却有一丝笑意。一下明白过来，这坏小子是故意难我。便道：”你们俩人之间的事，你自己最清楚。你不是提倡统一战线吗？如果连蓉蓉都团结不好，还统什么战！总之你必须处理好和蓉蓉的感情问题。不管你们将来是什么关系，我都要蓉蓉高高兴兴地。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见李学文嘴越张越大，还发出了：”啊？。。。。。。啊！”之声。孙老师忍笑道：”能不能完成？”。李学文道：”这个，这个。。。。。。”，正想着怎么说，孙老师道：”没有这个那个，就这么定了”。
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李学文点着煤球炉子，坐上一壶水。说道：”孙老师，柜厨里有茶叶，我到学校去打探消息。您中午休息会儿。没事儿别出门。这有劳动人民穿的衣服，您换上。若有人问起，就说乡下来投亲的”。孙老师道：”好的。你也早些回来”。李学文答应着去了。
天擦黑时，李学文回來了。又买了一些果蔬和酱肉香肠馒头烧饼等熟食,还买了衣帽眼镜胡须等化妆用品。孙老师自己擀的面条，做成肉丝面。两人边吃晚饭，李学文一边讲了学校的情况和社会上到处捕人的传闻。
饭后，孙老师道：”我的身份，想必你们都猜到了。没错，我是G产党员。这次敌人行动的这样突然，又这样准确。很可能组织遭到破坏。也可能出了叛徒。我要尽早和上级联系上，采取应变措施”。李学文道：”孙老师，您说这次是下级出问题还是上级出问题了？”。”这。。。。。。？”，这孙老师可没想到。那个时代白区地下党对党员的教育就是要作党的驯服工具，很少有下级质疑上级的时候。比如上级的指示对不对，上级会不会叛变，都不是下级敢想的。
李学文道：”其实也不难判断。被捕的人越多，涉及面越广，越是上级出问题了”。孙老师迟疑道：”可。。。。。。我们怎知道有多少人被捕呢？”。李学文道：”学校出这么的大动静，肯定要惊动报界。我们可暗中联系一些小报记者四处打探。二来当局也要吹嘘自己的赫赫战果。三来嘛，孙老师的上级平级下级关系都不要接头，先暗中考察。综合起来，我们总能对形势作出大概地评估”。
孙老师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尽快和组织取得联系。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李学文道：”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当一块蛋糕落下时，一定是奶油的那一面先着地”。孙老师道：”什么莫非定律？什么意思？”。墨菲定律的说法在四十年代末才开始流行，孙老师自然不知。李学文道：”就是西方的一些彦语，意思是如果有两种情况可能发生，最后结果一定坏的那一种。就如当下，我们不能有丝毫侥幸心理。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李学文见孙老师阴沉着脸不说话，也不敢多说。过了一会儿，孙老师平静地说：”先休息吧，明天再说”。”是”李学文答应了一声。当晚孙老师睡在里屋。李学文睡在外屋，起保卫作用。
次日早饭后，孙老师道：”我想好了，不管情况有多坏，我不能坐等。必须和组织联系上。当然具体行动要小心谨慎”。李学文道：”行，我协助你”。
三日后的中午，在琉璃厂临街的一家酒楼。正是饭点儿的时候，食客们已经满座。整个饭馆儿里闹轰轰地。李学文和孙老师化了妆，好象互不认识的散客，在楼下大堂一个临窗的位置共用一桌用餐。在那个时代，散客们拼桌是常态。
三日来，每个接头点都没通过考察。多在外围就发现问题。如周围晃荡着红光满面的乞丐，年青力壮的擦鞋匠，没什么生意也不怕警察的小贩。也有安全信号被破坏的。今天是最后一处，就是街对面的一间古董店。两人叫了大虾一类的菜慢慢地吃。一面仔细观察。这条街上卖古玩、卖书画、卖文具的小店一家挨一家，这家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两人观察了半天，没发现异常。窗口的安全信号也没有问题。
孙老师小声说：”外面看一切正常。里面情况不明，只有进去考察”。李学文道：”进去了如何考察？”。孙老师道：”里面挂满了寄卖的书画。正对店门有一幅清代的竹枝词。如果正常，应该是'画舫书林列市齐，游人到此眼都迷。最难古董分真假，商鼎周尊任品题'。如果不能接头，应该是'唐宋元明件件陈，满墙字画尽名人。由来俱是捣持货，不必深迫问假真'。如果两幅字都在或都不在，就是出问题了”。
李学文道：”如果店主人在家里被捕会如何？”。孙老师道：”店主人下班前会挂第二幅字”。李学文道：”古董店客流量不大，如果已被破坏，不管特务是否知道字画的秘密，进去的人都有可能被盯上。我们不如来个投石问路，看我的”。说罢出门而去。
半小时后，孙老师看见一个男孩举着信封进了古董店。不到一分钟，男孩就出来了，手里还举着信封。顺着街筒子跑，到了一个邮筒跟前。却被一个追上来的大汉捏住手腕，把信抢了过去。又把挣扎的男孩拖进胡同。街面上又恢复了老样子。十分钟后，李学文回来了。
孙老师问道：”那个男孩是你找的？”。李学文道：”正是，两封信的内容是一样的。都是说此处已曝露，立刻转移。一封信送柜台，一封信塞邮筒里。特务看到第一封信，很难顶住不追第二封信的冲动。因为想知道第二封信是寄给谁的”。孙老师道：”那你是寄给谁的呢”。李学文道：”我写了个假地址，那片区域够大，够他们忙活的”。
孙老师道：”如果特务先扣住男孩，看了信再让男孩出来怎么办？”。李学文道：”有时间限制。男孩只有仍下信就跑才能拿到第二笔钱”。孙老师道：”如果特务真忍住了不动怎么办？”。李学文道：”我在信里还约定三天后到颐和园石舫接头，并且规定了接头暗号。孙老师，看到这封信，若此处没问题当如何？有问题又当如何？”。孙老师道：”若没问题，尽管此报警来的蹊跷，也要立刻转移，且不能回头。也不会去颐和园接头。若有问题，即使假转移，特务也不会放弃此处。若有叛徒，大半会回头。特务还需要叛徒辨认同党。另外特务也会去颐和园，有枣没枣打三杆子么”。
李学文道：”若没有问题，有办法再联系上吗？”。孙老师道：”可以。这种情况下会启用紧急信箱”。李学文道：”就是说，如果真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恢复此联络点”。孙老师道：”是的”。李学文笑道：”看来我此计不会造成浪费。另外特务们也挺辛苦的，自当请他们公款逛颐和园了”。孙老师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耍贫”。
当晚孙老师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在《北平新报》上登启事“。李学文道：“如果有叛徒，特务就在编辑部等着那“。孙老师道：”启事用匿名信发出，只要给钱，报纸就登“。李学文道：“特务会不会设专人研究各报的启事？”。孙老师道：“北平有几十种大小报纸，启事用的是密语，不是那么好研究的。如果有叛徒，也不用研究了“。
李学文道：“一份启事少则二三十个字，多则百八十个字。研究起来工作量不大“。孙老师道：”行！那你就试一试“。说着写了一则启事。李学文研究一会儿，发现是挑字法。还是最简单的一种，固定的隔三取一。很快给出了答案。孙老师“咦！”了一声，又写了一份启事。这回还是挑字法，稍微复杂些，取字的规律藏在启事里。且关键词用隐语代称。李学文一边写出答案一边说：“其中的关键词我不知何意，但特务接触的案子多了，应该能猜到”。
孙老师又写了一则启事道：”看看这个”。李学文研究了一会儿道：”这可能是模板法。即双方约定了取字的固定位置。如果用的多了，对方可根据某些词总出现在同一地方而破解”。孙老师道：“你猜对了。你觉的特务都象你这么聪明吗？“。李学文道：”根据墨菲定律，如果有出事的可能，总有一天会出事。特务中不乏聪明人，又是专门吃这碗饭的，还受过专门的训练，有丰富地经验。这些都是我所不及的”。
孙老师道：”照你说来，这启事不能登了？”。李学文道：”矛盾的双方在斗争中不断地进步。用报纸广播传递消息的技术也会不断地改进。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但接头时一定要考查对方。要作到万无一失”。孙老师笑道：”你这些本事都是从那儿来的？”。李学文道：”看杂书罢了。例如福尔摩斯探案集中跳舞的小人一案，就是用画舞蹈的小人代表字母的一种密码编成法。而福尔摩斯利用字母使用频率的统计数据破解了此密码”。
孙老师心中暗喜，亏了有李学文。不然真是不堪设想。当下俩人商量一番发启事及考察对方的办法。然后各自歇了。
第二天寄出了匿名信，隔日见报上登了启事。又隔两日对方的启事出现在报纸上，约定三日后在天桥”福海居”茶馆接头。这几日李学文白天到校上课打探消息，晚间到孙老师处。对方启事出来后，李学文提前到”福海居”察看地形。回来和孙老师详细地研究接头计划。
接头这天一大早，在国民党北平市党部的大会客室里，坐满了调查统计室行动队的特务，足有四五十号人。主持会议的是统计室的邢必耀付主任和行动队后大椿队长。后队长见大伙到齐，咳嗽一声喝道：”现在开会！”。见众人安静下来，后队长继续道：”先宣布一条纪律，从现在开始，在坐的任何人，包括我和邢付主任，在任务完成前都不可单独行动。就是上厕所也要在三人以上。一但泄密，责任人将受到最严厉的制裁！现在欢迎邢付主任讲话！”。说毕带头鼓起掌来。底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这邢付主任年近四十，中等身材，消瘦微驼，长得尖嘴猴腮，面色晦暗，三角眼倒八字眉，尖鼻薄唇。笑起来一脸的奸像。此人作官的哲学是狗的哲学，对上巴结谄媚、唯命是从。对上峰的指示反复揣摩，上峰想到的要执行，想不到的要替上峰想到。对下刻薄寡恩，百般压制。例如上级部门三个月前要个重要报告，邢付主任忙不过来，也攥在手里不交给手下那几个人做。怕得是下级出头。最后实在来不及了，临交卷还有一星期时把活派给手下。要求限期完成，搞得下面十分被动。临了还要在报告上挑一些标点白字一类的错误，然后把自己的名字属在前面。意思是自己是主要撰稿人，别人不过是打个下手。多年来，邢付主任分管的部门没出过一个人才。虽保住了自己的位置，但也难以进步，还无法建立自己的势力。
这次茶馆诱捕G党，看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邢付主任派给手下一堆文牍工作，自己亲自到行动队压阵。为的就抢功劳。此时邢付主任坐在会议室主席的位置上，摆足了官威。见下面欢迎的不甚热烈，心里暗暗咬牙，却装作没注意到。故作高深道：”诸位！连日来，全市统一抓捕G党的大行动，取得重大战果。但还不圆满，还有漏网之鱼。这漏网之鱼异常狡滑，我们的几个布控点都落了空。前几日在琉璃厂，G党竟然使出了投石问路的招数！这说明，漏网的一定是大鱼！这次行动，上峰可都看着那。办好了怎么都好说。要是办砸了，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为确保本次行动成功，我亲自带队在内布控。后队长带队控制外围。诸位！今天在现场将上演惑敌之计。所以，不管你看到什么，没有命令都不得妄动！若过了接头时间，就封闭全场，一个都不放过，挨个审查！明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