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华又打发了紫修去处理闵罗王身后之事,看到众人忙成一片,她却转身走向了方才她所指的那处华阁。
柔华眼神一冷,她今日倒要看看,是什么煞星,能有一天会倾覆魔界?
开了门进去,只闻一股淡淡檀香,依稀可见不远处的床榻边飞舞的纱幔,映出一道剪影。柔华走过去,掀开纱帐,原本冰冷的眼神,瞬间如冰雪融化,只余惊艳与震惊。
只见躺着的那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入鬓长眉如墨染出云远岫,一双绝致凤目形态无暇,让人不禁料想他睁开双眼会是怎样一番流光溢彩,令那天光黯然,星羞月躲。鼻梁若雪覆俊峰,唇若生花妙笔一点点细细摹出。饶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比不过他一半绝逸风姿,凭那良宵美景如何,不能叫人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一毫。
柔华怔在原地,只觉心头迸发出一种千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奇异情愫,像是无数二月烂漫春花乍然盛开,一时间柔华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整个人似乎在从脚底开始发软。
柔华鬼使神差地将手轻轻放在他眉间,兀自出神,这三界之中,还找得出比这还好看的脸吗?
她正发愣,忽然感觉手腕一痛,接着,柔华整个身体便向前倾倒,落进了那骤然直起身来的仙人怀中。淡淡的清冽的香气渗入柔华鼻间,让她回过了神。柔华抬起头来,只见那人睁开了双眼,一对流光溢彩的海蓝色眸子,像凝了冰海碧川精华的宝珠,映得这满室似乎都亮了亮。尽管极美,却蕴着极深的冷意,像有一场寂然无声的暴风雪,在他眼中肆虐开。柔华表面镇定,实则心里已存了三分警惕,她向来自诩自己一双火眼金睛,但对着这人,她却失了办法,她感知不到他是人是仙或是魔,亦探不到他的灵力。
此人如何都不像是个等闲之辈,探不到灵力,有两种情况,要不是他本身便没有本事,要不就是他法力暂失了。
柔华便缓缓一笑道:“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这般情况,你还是不要与我为敌的好。你若是好好配合我,我定不会为你不利。”
那仙人冷淡地看着柔华,不发一语。
突然,紫修从门外走了进来,叫了声:“公主,都完事了。”
柔华点点头,捏了个诀用捆仙索将那青年绑了起来,后者亦不躲,紫修上前来,见到此人,立刻问道:“公主,可要杀了他?”
柔华道:“杀?这人是否是那天界祸星都不清楚,怎么能妄下决断。”
紫修道:“可是魔尊的旨意……”
柔华不耐烦打断道:“他若是那煞星,作为魔尊公主,我定会杀了他,无需你等多言,彻查了闵罗王府后,咱们便回魔宫去。”
紫修只得答应一声,送了柔华上了马车,柔华又道:“将那人安置到我车上来。”
紫修无奈,只得照做。彻查完毕后,车马终于开始驶动,柔华紧紧盯着那仙人,只见对方冷淡的眼神终于如稍霁,温和道:“方才多谢小姐,救在下一命。”
虽他现在身处险境, 但这有如徐徐清风伴着春夜喜雨一般的从容自若,温和谦润,柔华不禁一怔,目光落在他被捆仙索捆住的双手上,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你将身份据实相告,我便解了你的绳索。”
那仙人云淡风清道:“在下乃是天界一散仙,误入魔界 实非我愿。别的,恕在下不能相告。”
柔华也不恼,只笑道:“那多有得罪了,您便这么好好捆着吧。”
行了一路,不知不觉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消失,取代而之的是山野的寂寥,耳畔偶尔掠过一丝鸟鸣声。
紫修时不时地看一眼柔华的车撵,心里有一丝不屑之意,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野仙,竟然敢与魔族公主共处一车。不过……紫修叹了口气,公主也不是将这些身份尊卑放在眼里的人。
先君有两个女儿,分别是大公主柔华,二公主柔舞。三年前先君散尽功力,归元前将魔君之位传给了现任新君,夜凌尘。并且,将大公主托付给了夜凌尘,但天下少有好事成双,那夜凌尘与柔华虽有青梅竹马之谊,但夜凌尘真爱的女子,却是二公主柔舞。而大公主为了成全妹妹,便决定在此事完后自请离开魔宫,回到封地冥川,竟视魔后之尊,公主荣光为云烟。
紫修不由叹了口气,正思索着,只见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飞旋而过,不禁道:“好大的雕!”正看着,紫修忽觉不好,但见周围成排巨树皆一阵招摇,一股异风伴随着翅膀挥动的声音刮来,紧接着,一只巨大的黑雕便从那山后显出了遮云蔽月的巨大身形,口吐烈烈火球朝冥府卫飞来。紫修不禁大怒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畜生!”足尖一点,便飞至半空前去迎战。谁知那畜生果真灵敏,嘴里连珠炮弹似的飞出一颗颗火球,柔华在车里,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紫修惊怒的声音传来:“公主!小心!!”
紫修话音刚落,一颗巨大的火球便直直打向了柔华的车撵,柔华还未曾反应过来,那仙人便不顾一切地挡在了她身前,烈焰立刻将半个马车熔成了灰烬,巨大的灵力如狂潮将马车掀到了半空中,前方,便是悬崖。
柔华感觉自己同着那半截车离陆地越来越远,眼前的事物颠倒,热浪如海,仿佛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那仙人又紧紧将她拉到了怀里,柔华低费用声道:“你……为何救我?”
“在下只是不想欠公主情债。在闵罗王府小姐救了我,这便当还了小姐吧。”那公子的声音低低传来,如梦似幻,柔华还想说什么,自己却同那人一起越坠越深,将要坠到底时,柔华拼了全力念了个护身诀,这才不至于摔成一摊肉泥。
柔华忙去看那青年,只见他这次是真真的受了重伤,已是气息奄奄。柔华悔恨愧疚无比,忙运了自己千年灵力度与那仙人,若不是他方才为自己挡下那火浪灵力,自己便要去半条命了。
柔华内心焦灼无比,忽见那仙人微微抬起手来放在柔华正度与他灵力的那只手上,轻声道:“小姐不必如此。”
柔华恍然未闻,一心只想要将他救起。
柔华一边度以这仙公子灵力,一边环望着这险峻之地,但见万仞群山起起伏伏,如剑戟排列,沟壑深深,势如游龙,奇树蔚然,日光难以射进,迷烟惨雾遍野横生,实在是一个藏龙卧虎,怪妖出没的境界。天色已晚,柔华不敢肆意妄动,只得静静在原地歇息了一夜,待冥府卫前来相救,可连着过了三日,冥府卫也没有来救她这公主。
周围风声四起,冷冽刺骨,没过一会儿,竟然下起了暴风雪,大雪如天倾白絮,不一会儿就覆盖了整个世界。柔华正失意,一道如水击寒冰般动听温和的声音传来:“小姐,您站在风口上,仔细不要受了寒。”
柔华一怔,转过头去,果然是那仙人,只见他凤目隐淡淡笑意,若三寸春冰破开,流出汩汩湘水,原先眼里的淡漠被温柔与关怀替代。
柔华不禁大喜道:“你若再不醒来,我都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那仙人道:“这几日让小姐忧心了。”柔华忙道:“怎么能这么说,是我要多谢您了,公子对我的恩情柔华实在是有愧……对了,还未请教您名讳。”
“在下昊天。”那人答道。
昊天……柔华眼中似乎浮现出了巍峨峻岫,万里如画江山,这名字,浩远大气,读起来,似有清风萦绕唇齿之间。
这么想着,柔华不禁脸一红,便道:“公子,这几日我探了这山的地形,只要从这里一直望东走 ,大抵便能出去了。 ”顿了顿,柔华抬起眼来环顾四周,“只是不知为何,忽然下起了雪,这雪势太大,恐怕不能用御风术。”
昊天沉吟片刻道:“这雪……未免太奇怪了些。小姐你看那东边,隐隐有红光投进,显然是朝阳初升,这山谷却下着大雪,仿佛像是有人故意施了法术一般。”
柔华大惊,但顺着东边看去,昊天此言却不虚。她先是惊诧,后不由怒从心头起,冷然道:“这是谁,想了这么些好把戏?如是这样,只怕那人也隐了我们的灵气,难怪冥府卫找不到我们。”
昊天淡淡一笑道:“小姐不要生气,天无绝人之路,不能御风,那便步行吧。”
若是步行,只怕是得走到猴年马月了,柔华不由叫苦,但这雪势似乎要湮没一切,只怕再不离开这地,便出不去了。
“小姐,小心!”柔华正自顾自出神,忽被昊天的声音惊了一跳,只见旁边树丛一阵悉悉簌簌,一只长着翅膀的大虫便跃了出来。
好一只凶猛的大虫!
强健虎躯,可掣天撼地,一声狂啸,可震碎千禽百怪。柔华惊呼一声,身姿一踅,便躲开了那大虫的惊魂一掌,那大虫见不曾伤到柔华,宜加恼怒,便又鼓足了力气扑来。
昊天猛地将柔华拉到自己身后,却直面着那狂怒的大虫,不曾有一丝畏惧。柔华看的心惊胆颤,却不知那昊天要做什么。大虫眼看就要近了昊天身,他却微微一侧,五指拢起一团金光,朝那大虫额顶拍去。
那大虫顿时身形一僵,巨大的身躯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发出雷霆声响,惊的百鸟南飞。
柔华走近一看,只见这只大虫虽还没死,但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昊天微笑道:“此招倒不是要要它性命,只是为了取它灵丹罢了,这只千年穷奇兽的灵丹可是别有用处,小姐以后便会知。”
柔华道:“也好,只让这兽不能去害别人性命便可。”
昊天便取了那穷奇的灵丹,失了灵丹,只见那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大虫,顷刻间便变得畏畏缩缩了起来,柔华不禁一笑,也是可怜它千年修行终成空,便运了些真气度与那大虫,那大虫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动过一丝雀跃之情,嘴里呜咕咕地叫,表示对柔华的谢意。
昊天淡淡一笑道:“小姐真是个善良的妖。”
柔华亦笑道:“人神魔,终究是逃不过三界定数,既有恶人,也有好人;既有邪魔,亦有善妖……只是不知您是正神还是邪神呢?”
昊天一怔,一向云淡风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色忽然透出淡淡失意之感,道:“很多时候,为正为邪,却由不得我自己。那三十三重天里的日子,我都过的如履薄冰,如今一朝陷入魔界,我都不知,是否就遂了他们的愿,在魔界自生自灭,也比在那天上受人暗害的好。”
柔华见他神色倦怠,蓝眸里似乎浮着点点孤寂的冷雪,不由怒道:“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怎能就轻易任由他们快活了去?若你便这么消沉了,不就遂了害你之人的心意了吗?自你一开始对我说,你是个散仙,我便没信过,我知你绝非等闲之辈,你可别叫我看错了人。”
闻言,昊天终忍不住淡淡一笑。
他这么已笑,像是春风化甘霖,良月出轻云,温柔胜水,引的万物回春。
“小姐的话,我记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