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盛宴,王姐自然是要穿得正式些的。”江姝一笑倾城,她抬眼,眸光温暖。
看着江姝手中的百兽红绣长袍,江宁虽觉繁复,也只是眼色一顿,随即便抬眼淡笑:“你欢喜就好。”
“王姐,你可有听闻过人界的糖葫芦?”江姝小心摆好了长袍,转首笑着问道。
“你若是要,今日去四界盛宴时,王姐给你买。”江宁端坐在竹榻上,轻抿了口,眉目清淡温和。
本无大事,可一闻言,江姝却是极为高兴,她抬眸,笑靥如花:“王姐,你待阿姝真好……阿殊从不许我吃别界的东西,百年前我就想试试那人界的菜品了。”
江宁瞧着江姝巧笑倩兮,嘴角扬起淡笑,她整理好了案上的文书,便起身捏诀换好了长衣。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雪肤乌发,面色薄淡,一袭艳红却恍若血莲灼烧,繁复极致的花纹不显庸俗,反倒艳绝。
“王姐便似那天上的烟火,虽极尽清冷,却依旧是动人心魂……”江姝盈盈一笑,声调却忽得低了下去,“……就如母后那般……”
江宁在江姝的身前跪坐,抚了抚江姝的脑袋,她低声,嘴角一抹淡笑:“阿姝,王姐会报仇的……”
“王姐,阿姝给你上妆。”看着江宁片刻,江姝的眼眸忽得亮了起来,她挥手而出的血色玉饰皆是精妙绝伦。
“好。”江宁轻笑。
任由江姝在她脸上涂抹些什么,玉饰戴了又取下,取下又换了一个戴,江宁只是淡笑。
“王姐,如若有一日,你要亲手杀了他,你当真不悔吗?”江姝忽得轻声问道,“就如那些仙人胁迫母后去杀了父王那般……”
江宁默然,不知该如何应答,她犹豫半晌,抬眼道:“阿姝,百年前,我是如何模样?”
江姝指尖一顿,“百年前的王姐……”她嘴角扬起一抹暖笑,“是整个妖界最厉害的人儿,言辞犀利,不让朝上的大臣们半分……性子也很是倔强,做事强势,不给他人留半分余地……”
江宁听着,顿住了嘴角的笑,她抬眼,一分冷冽,九分嘲讽:“可是这般模样?”
江姝恍然一愣,极快,她低眼笑了:“是……”
“来日,王姐护着你……即便父王去寻母后了……王姐会护着你……”
江宁淡声,她看着铜镜中的面容,冷冽中几分轻蔑,虽是带笑,也极尽嘲讽。记忆里的强势女子,便是这般模样。
来日她是忘川殿殿主,在妖界这般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许是这般模样,才更得人心些。
“妖后、小殿主,凤辇已备好,可是要启程了?”
“给本殿取来……此次盛会的受邀名单,”江宁抬眼,言辞虽淡,眸色极尽冷冽,不容半分犹疑。
粉裳女子面色一顿,急忙低眼:“是。”
江姝只是支着脑袋摆弄着首饰,无半句言语。
江宁看了她半晌,闭眸抿了口茶。
名单上有花夕,实在让江宁觉得讶异非常,可想起她的气运,又觉得也在意料之中。
‘四界盛会……’江宁闭眸,轻叹了一声。
坐辇软而如棉,江宁斜倚着身子,准备小憩片刻。她有些困顿,许是因为这几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有些事情她想了许久,却依旧无法给出一个她自己也满意的答案。
“小殿主可下轿了,”掀开门帘的女子盈盈一笑,一身粉裳几分优雅。
“本殿知晓了。”江宁回话薄淡慵懒,她揉了揉眉间,起了身。
人君秦傅在四界素有知书温雅的美名,人界宫殿富丽却清雅,奇石湖泊相映成趣,亭台楼阁几分飘渺。
妖界之人被安置在帝宫的西侧,妖君妖后于主殿,而江宁与连璆居一旁的偏殿。
“小宁儿,”倚于殿门一侧的男子一身玄袍,浅金色的纹饰迤逦至袍尾,微微扬眉,便是极致温润尔雅。
江宁微微一愣,她有一分熟悉之感,但也只是一刹那间,便什么都不再剩下。
她抬眼,男子眼底的情意太过明显,她有几分尴尬,笑得拘礼:“莲玦殿殿主……”
连璆的脸色霎时几分沉默,他笑得有些牵强。
“即是来了……便快些进殿吧……莫要受凉了……”
江宁怔怔地看着连璆,连璆只是顿眸片刻,低眼笑着,便转身进了偏殿,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的,才百年光景,小殿主就把莲玦殿殿主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袭幽香,紫衣翩然。
江宁的面色又薄淡起来。
“二殿主……”不知为何,江宁分明想起了前时唤屈娆为娆姐姐,可如今再也叫不出口,她心底刻着一眸阴冷,是她决意出妖界寻仙那日,屈娆的眉目冷漠。
“本殿记得幼时,小殿主最欢喜的,便是莲莲、莲莲地唤了……”屈娆抬眼瞧着青瓦飞檐,不禁啧啧几声,“可是小殿主见了个仙人,便死缠着殿主要出妖界的牌令……”
江宁面色一顿:“自是江宁幼时不懂事,多劳二殿主费心了……”
“宁儿,娆姐姐劝你一句,待连璆好些……你回来未受大罚,是因连璆以百年平叛换来的……你也莫要忘了,你披肩上的血玉,是连璆从自己尾羽上一片一片拔下来的……”
“莲玦尾羽是何物你应明白,他将此物相赠,你便该是知晓是何意……”
“仙界之人,妖界要不起……”屈娆忽得贴近江宁苍白的面庞,她一字一顿,几分冷漠,“何况,妖君晏殊虽是明君,又娶姝儿为后,会让你几分,但一旦你有向仙之心,不仅是你,即便是忘川,他也不会留半分情面……想你父王千年前,被晏殊罚下剥骨渊受百年之苦……”
“剥骨渊是何地?一只千年修为的妖要是下了剥骨渊,便只剩魂飞魄散……”
“你该为姝儿想想……”
空中徒留一声轻叹,江宁在广袖间的拳握了又握,她眼眸底盈满血色,嘴角一分清咸。
“我该如何……”江宁顿眸,她低声轻笑,“我只能如何?”
江宁抬手抚了抚肩上的弧形血玉,指尖轻轻触过,共有四片。莲玦尾羽共八片,连璆竟把半生的气运赠与了她。可余生即便共度,江宁最多,只能是表演。
表演欢喜,是否也算成全?
江宁掩着眸,笑着笑着,热泪又从指尖滑下。
“那娆姐姐,便着手去办吧……”
“待你继位后……”女子一声轻叹,“宁儿,再过一些时日,待你都想起来了,便不会如此难过了……”
“收拾收拾,便去更衣吧……”
“再过两个时辰,晚宴便要开始了。”
上玄仙,也便要来了……
云鬓花摇,女子雪肤乌发,男子身材挺拔若隽秀之竹。各界之人着衣自有特色,气质也是截然不同。
“连卿便与江卿一同随本君身后吧。”
嗓调冰凉却显得几分虚弱,江宁第一回见晏殊,只觉得他身子骨未免太过轻弱,宽大的玄色长衣衬不出君临天下之感,稍显秀气的面容几分病态。但江宁心底却觉几分惧怕,她自觉晏殊应是极为狠辣之人,曾有人与她无数次说过,晏殊多疑……
“是。”连璆拘礼。
江宁同是拘礼,她眉目薄凉,却化了盛妆。一身血衣本应是极尽妖娆,却硬是因面上过于清风云淡的表情而显得几分怪异。
“王姐今日笑一笑又何妨?老是沉着脸可不好。”江姝本是极美,脸上随意几笔便风华倾尽,她笑意盈盈便是勾人心魄。
“自然,”江宁淡笑开来。
江姝微微一愣,便被晏殊轻扯了袖:“姝儿,揽着本君进去吧。”
“好,阿殊,”江姝笑得欢喜,江宁微微一顿。她总觉得,晏殊的笑太像上玄,笑得逢场作戏,可却勾人心魄。
晏殊是心地狠辣之人,那上玄呢?
江宁嘴角微扬起的笑几分讽刺,如今她是局外之人,看得明白,可她不久前,确是未曾看出,上玄的笑中,有一分欺瞒之意。
“小宁儿,我们进去吧……”
“好,”江宁忽得顿眸,笑道,“莲……莲……”
两个时辰前,侍女给江宁上妆时,江宁便想得清楚——既然定要拉一人与这般的自己共度余生,那便好好相待,即便满是欺瞒,她也不算亏欠。
闻言,男子面色忽得一顿,随即眉眼间的星火便是点点闪烁,笑若温水:“小宁儿,你可是想起我了?”
“是……”听出男子的期冀,江宁垂眼,她淡笑,“进去吧。”
连璆却停在江宁身前,他伸手,五指白皙如玉,筋骨分明。穿过江宁的发,他细心地将玉珠摆好。
温热的气息染上江宁的耳畔,江宁一怔,硬是压下了心底的排斥之意,嘴角携着很惯常的淡笑。
“小宁儿,我等了千年……”
连璆温软的语调里并无半分委屈之意,只是满怀期冀。
江宁越过连璆的肩,她望向远处的梨花翩然,说着俗世戏本里的戏词……她也只是当作戏词:“前尘半许,余生……必不相负……”
梨花快落了吧,那身红衣,她也该忘了。
可她许久之前,真的有想和一人……共白发的心意啊……
人君帝宫的主殿宽大艳极,江宁一踏入殿,便听到了众人啧啧惊叹妖界之人绝世妖冶之声,也看到了一人抬眼,月牙色的官衣薄淡,面容绝世风雅。
那人瞥见江宁,疲倦的面色亦是一怔,眸底渐生波澜。
“阿宁……”
江宁似乎听到有人唤她,可她如今的面色只剩冷漠薄淡。
指尖刺进手掌的疼,江宁才勉强听清了繁华声语,她于一座跪坐,茶盏一抬,涩意便渗进了肺腑。
‘为何……视而不见……’
江宁淡眼看着案几,她忽得觉得自己,几分狼狈可怜……
可是她如今的身份,高居忘川,又是这般‘体面’……
这般‘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