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繁花似锦的盛夏天气，在穹窿山里夏日的炎热却像是躲进了东海的温柔乡里，只剩下凉爽和清快。搬进穹窿行宫三日后，王上在行宫中摆夏日宴与群臣同乐，这夏日宴往年都是在吴王宫里摆的，今年还是头一次在穹窿行宫开宴，这次出宫随行的官员都位列席间，个个满面喜气，虽时间紧凑了点，但是整个宴席的气氛显然比之在吴王宫的时候要好上许多，也是，行宫中凉爽轻快，景色宜人，丝毫没有夏日的闷热，让人通体舒畅，心情也好上几分。
今日夷光穿了一件凤纹簇花的织锦粉色袍子，整个人像是精致的像是花间仙子一般。粉色水晶镂空卷草蝴蝶耳坠挂在白玉一般的耳朵上，更衬的夷光容色绝丽。端坐在吴王左侧，旁边的案几后的王美人今日也是盛装打扮，着了一身淡紫色的宽袖重瓣牡丹袍，腰间一道银色的玉带勾勒出娇好玲珑的曲线，凤眼微挑，端的是诱人无比。
吴王右边做的是妆容精致的郑夫人还有一身蓝色星空纱的雪音，郑夫人自是不必说，通体的气派让整个人看着端庄典雅，而一旁的雪音虽然穿戴也是不俗，却因为坐在郑夫人旁边，气势上便被压了一头，倒显得有几分怯懦扭捏了。看的出来今日四人都精心装扮过。但是若真论起来，还是夷光最为动人，灵动中多了几分仙气。
今日的宴席大半人的目光都放在高台上面貌清俊的君王和他那四个堪称绝色的宫妃身上。台下席间做着的大臣中不乏偷偷摸摸的往上偷瞄的。都在心里默默赞叹，台上的粉衣宫妃不知道是谁家女儿，竟生的这样好的颜色。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若是能得这样盛颜绝美的美人相伴，便是立刻死了，也是甘愿的。不过这种龌龊心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王上的女人谁人敢动，便是想想也是罪孽深重。
此刻夷光自是不懂别人如何想的，只是今日的衣服是他亲自送过来的，早在半月前便开始做了，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衣服穿在身上的那一刻，连望月听月也都呆了半晌，称赞夷光犹如神女下凡。夷光浑然不觉，不过是件衣服罢了，那里有那么夸张。
今日的宴席，夷光只是过来凑个热闹，不一会，三五个姿容清秀的舞姬登上席间高台，腰肢轻摆，水袖逶迤，舞姿无可挑剔，不过面色僵硬了些，舞的不带感情，其舞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看的夷光有些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察觉到夷光面上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王美人言道，“妹妹是怎么了？可是这舞娘的舞技不精，不讨妹妹喜欢吗？”
“姐姐说笑了，宫中的舞姬舞技自然了得，不过是妹妹看到这舞想到了自己以前学舞之时的样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夷光自然不能真说，确实，这舞姬的舞跳的确实不怎么样，宫里呆久了，这心口不一的本领倒是练就的炉火纯青。
“哦，妹妹也会跳舞吗？以前还从没见过。不知道妹妹喜欢跳什么舞，不知道姐姐以后有没有机会能见识一下。” 王美人亲亲热热的拉起夷光的手，好不热络的说。
“妹妹的舞技也是一般，可不敢在姐姐面前献丑。不过倒是以前教舞的姑姑曾教过一种舞，很是有趣，倒是可以说给姐姐解解闷。”夷光含笑点点头，秀眉清扬。
“哦，却不知是什么舞？”王美人面露好奇。
“此舞名为响屐舞，需要用数以百计的大缸上面铺上木板，穿着木屐在上面轻盈起舞，裙系小铃，铃音与大缸的回响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夷光想起自己学习歌舞礼乐三年，每日勤学苦练，不过那时只觉得辛苦，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三年是多么难得安逸。
“哦，这听着倒是有趣。”不远处的郑夫人听到两人的说话，斜过头看着夷光，面色清冷。
夷光微微怔愣，旋即勾起嘴角，扬起笑容。但听到王美人接道，“是啊，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舞，真想见一见。”
“这有何难，我们这里不正坐着一位会跳此舞的人吗？这大缸我记得行宫的承元殿里好像有很多，是用来汲水用的。木板也不难，这便吩咐了下面去准备，我们便在此等着，还希望施茂媛不要让我们失望才是。”郑夫人凤目勾起，嘴角含笑，眼光却锐利无比。
这下夷光是真愣住了，靠，这郑夫人还真会顺杆子往上爬，自己几时说要跳此舞了，还是在这群臣都在的夏日宴上，自己跳的好便罢了，若是跳不好，这丢脸可就丢大发了。这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丢脸了。
再看向端坐在正中间的男人，眉头微蹙，看向郑夫人，冷声道“胡闹，这里并不是由着你们玩耍的地方，不可胡来。”
郑夫人呆了一呆，心里火气更胜，宫妃在夏日宴上表演的事并非没有过，怎到了施夷光这就是胡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王上多虑了，以施妹妹的才华人品在这夏日宴上跳上一舞，定能艳惊四座。我这也是为她好啊。”
吴王面色微沉，还欲再言，却被夷光拦断，“谢姐姐赏识，夷光这便下去准备，定不让姐姐王上失望。”
夷光并不抬头去看中间端坐着的俊朗男子的脸上的担忧，起身便领着望月离开。看的出来，这郑夫人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丢脸，再争无意，与其平白惹得个挑拨王上夫人不和的罪名，还不如乖乖登台。再说，那响屐舞自己并非没有把握，毕竟三年的勤学苦练并不是空言。只是在众人面前表演这还是第一次，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领着望月回到住处换上红纱鸾秀卷草金边的舞衣，穿上自己从越国带来的木屐，再任由望月在头上摆弄，将原来的斜云髻打乱，挽成一个飞天髻，用两根对称的镂空凤簪固定好，又放下几缕青丝垂在耳边，衬得夷光整个人飘然若仙，比之刚刚的盛装华美多了点清新飘逸。夷光看着镜子中美的不似活物的人，有些愣神，对着身后的望月笑言，“你生的一双巧手，小小的飞天髻也挽的这样好看。以后若是谁娶了你，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望月低下头，纤指微垂，“望月不敢居功，是主子本来就生的好，容色倾城，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像主子这样美的人了。”
“傻瓜，美则美矣，谁又能说长成这样一定是件好事呢？”夷光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主子，刚刚听月过来回禀，高台那边似乎是准备好了，就等着主子过去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吗？”望月站在夷光身后，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惊讶。温顺的说。
“嗯，走吧。”
穿着特制的檀木屐，木屐与大理石的地板碰撞出清脆的哒哒声音，裙摆下缀着数十个银质镂空雕花的小铃铛，铃音清脆空灵。夷光飘飘然来到高台边缘，由十名清秀的舞姬拥着登上了数百大缸组成的舞台，在中央站定，水袖遮面，摆好姿势，台下立刻鸦雀无声，静悄悄的，众人都屏住呼吸，看向高台中央如神女下凡般的美人。
丝竹声起，伴随着清脆的琴音，空灵的铃音，加上木屐与木板碰撞借由大缸发出的回响，入耳犹如仙乐。再加上舞动的美人水袖清扬，腰肢轻摆，眉目含情，便说是天上的嫦娥也不为过。看的人无论男女皆被勾了心魄。高台上的夷光随着琴音回旋转动，用眼角余光看向台下呆愣的众人，不由勾起嘴角，一笑倾城。
一曲舞毕，待到夷光走下高台，众人依旧沉醉在刚刚的舞姿中无法自拔。夷光不待众人回神，早已带着望月离开。等到走到无人处才停下来，望月忙进前一步，担忧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夷光，“主子还好吗？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夷光看着望月眼中的担忧，扑哧一声掩住嘴笑了出来，“傻瓜，我哪里是身体不适，只是觉得有趣。几百个人的场面竟然瞬间静悄悄的，在台上看着下面人的表情，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主子，”一向沉稳机警的望月难得的嗔怪了一回，声音带着娇媚。
夷光一听笑的更欢了，“好了好了，不过我刚刚舞的如何，可有辜负当日姑姑的一番栽培。”
“主子的舞自然是最好的，不然台下众人也不会失了三魂六魄。虽然看过主子的舞，但是今日主子的舞确实让望月惊艳。”望月又恢复一贯的语气，仿佛刚刚那个撒娇的不是她。想起刚才的舞，望月的眼中多了几分钦羡。
“是吗？这样就好，走吧，乘着无人陪我在这穹窿行宫好好逛逛。”夷光语气平缓，眼光轻转。
“主子不回去宴席吗？”望月睁大眼睛，有些惊讶的问。
“不回去了，现在回去，郑夫人指定想把我抽皮扒骨。”夷光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迈步沿着青石小路走去。
望月会意的扬起笑容，跟在夷光身后。
带着望月在穹窿行宫闲逛了一会，夷光才转头回了翠竹阁。
一回到翠竹阁便看见在青色竹门楼前等着的一脸焦急的听月，夷光含笑看着急忙迎上来一脸着色的听月，“主子怎么现在才回来，王上已经在里面等了半个时辰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快进去吧。”依旧嘴角挂着笑，伸手拉过听月走进小阁。
迎面看见坐在竹林石凳上的黑衣男子，夷光放开牵着听月的手，缓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宴席要很久才结束。就携着望月在行宫逛了逛。”
“我不胜酒力提前遁了，来找你你却不在，让我好等，你说该怎么罚你？”黑衣男子勾起嘴角，看着翩跹而来的夜间仙子。
夷光面上带笑，歪着脑袋走到黑衣男子身前，“你说要怎么罚？”
“你的舞技这样精湛，就罚你跳一辈子舞给我看可好？”黑衣男子面色微敛，一本正经的看向夷光。
夷光微微一怔，一辈子，心中某处变得柔软，不知道是幸福，还是焦灼。面上一时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能呆呆的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男人。
“不好吗？”看着并不言语的夷光，吴王俊脸露出一丝急切。
“好啊，若你给我建一个舞廊，我便以后每日跳给你看好不好。”夷光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好啊，不过舞廊要建在吴王宫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跳给别人看。”声音干脆，毫不犹豫的答应夷光的要求。
没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干脆，夷光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伸手将傻站着的女人揽入怀中，略带灼热的吻便细密的落下。缺月如勾，满天星辰悬挂在银河之上，星光离得那样近，似乎伸手便可触到，身体微弓，蜷缩在吴王怀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穹窿山的夜空，夏天的夜空明朗清澈，映入夷光晶莹的眼中，干净透明。
在穹窿行宫住了一月，吴国的政事大都交给留守姑苏城的伍子胥处理。这一月，穹窿行宫的众人过的逍遥自在，倒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了。
暑气过去，穹窿山迎来了一连几场绵密的细雨，细雨带走了夏日的炎热，穹窿山上的郁郁葱葱的繁盛绿景也变成了漫山的红叶似火，看着穹窿山日渐泛红的枫叶，众人也在恋恋不舍中回到了姑苏城。姑苏城外迎接圣驾回宫的仪仗足足排了十里长 ，十里景秀荣华，帷帐轻扬，伴随着马车碌碌的响声重新回到了黄墙青瓦，重宇飞檐吴王宫。
霁月殿比之夷光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切如旧，揽月抱月因这次没能跟着一起去穹窿行宫留守在霁月殿，将霁月殿打理的很好，夷光回来以后不免又是一番赏赐。此时，抱月揽月正拉着听月等人打听这两个月来在穹窿行宫的事。
回宫的第二日，霁月殿便迎来一道御旨，夷光被连擢两级，升为了美人，如今宫中提到后宫宫妃，除了郑夫人外，便是王美人和施美人了。夷光一时间成了后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连日来光是接待送礼的人便忙的脚不沾地。
而宫中最近又兴土木，建的是响屐廊，专为夷光而建，夷光去看过几次，不似那日在穹窿行宫的响屐高台那样简陋，这次确实动用了整个尚宫局的人力物力，连铺地的大缸用的也是官窑特质的青玉刻龙纹的缸鼎，铺在大缸上的木板则是雕花镂空的南木板。整个响屐廊的建造是夷光从未见过的华丽，光是材料的花费便足够寻常千户人家一年生活的了。宫中之人如今提到响屐廊多半会说，夷光实乃妖物，迷惑人心，祸国殃民，宫外的说法夷光倒是不知，不过应该比这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这些，夷光依旧不紧不慢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倒是霁月殿的等人是又喜又急，喜的是主子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吴王宫中最为风光的一位，荣宠不断，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巴巴的想法子摘了送过来，急的是霁月殿自己人自是知道夷光是什么样的人物，平日里待人宽厚，对待下人也是能赏则赏，大方至极，从未有过苛责。但是霁月殿外对待夷光的风评却不怎么好，胡说现在朝臣中已经有人参过宫中新封的施美人了，一律被吴王晾着没理，如今夷光在外人面前看着自是风光无比，但是背后说闲话嚼舌根的人也是数不胜数，不止后宫连带朝廷现在也是无人不知施美人的大名。
夷光却不理那些闲言碎语，依旧在霁月殿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每日与吴王下棋弹琴赏花闲话，好不自在。倒是期间郑夫人来过两次，无外乎是一番教训，说是后宫当为王上分忧为重，不可扰乱圣心，祸乱社稷，爱教训的时候，夷光低着头不言不语，心虚的领了教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