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要过年了,县城的人开始置办各种年货,每天都像是赶集的日子。
在泸镇,过年还是最隆重的节日,家人团聚,走亲访友。路子萧的单位也开始忙碌,应付上级的各种年终检查。
而清原,最悠闲了。
对于她和路子萧,节日,是最不堪的。
路子萧的父母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出车祸身亡了。而她自己,在父亲去世之后,已经跟孤儿差不多了。所以节日,别人家的团聚和那些天伦之乐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里的那些万家灯火一般,照耀在他们这些火柴孩子身上。
所以,为了坚强并且快乐的活下去,节日这种东西,他们从小便痛恨,然后便想当然的把它忽略掉了。
她在爸爸去世之后,只有一个除夕,是印象深刻的。这辈子也不会忘掉。
那是陈墨退学去北京的第二年,寒假,她坐火车去北京准备陪陈墨过春节。骆新也为了他的摇滚梦去了北京,而夏婕妤,毕业之后为了爱情也跟着骆新去了。
清原从火车站出来就看到骆新和夏婕妤并排站着,俩人都穿了红色的羽绒服,很情侣的样子。
陈墨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围巾,一副落寞的样子。
只有看到清原走出来时,她才笑了,开心的上前抱住她。然后四个人便像许久未见的家人一样拥抱在了一起。
年三十儿,陈墨在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店里定了餐,然后四个人一起吃年夜饭。陈墨话少,听着他们三个聊着他们的大学,这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她是左瘪子,便用她的右手一直握着清原的左手。时不时转过来看着清原笑。
也不知道陈墨从哪弄了瓶五粮液,清原长这么大第一次喝白酒,很辣,酒从嗓子里下去的时候,像是被灼伤了一样,她咧着嘴,瞪着眼睛看着那三个有点幸灾乐祸的人。陈墨微笑着接过她的酒杯,“清原有咽炎,不能喝酒,我们喝吧,清原你待会儿负责把我们安全送回去。”
于是饭吃完的时候三个人都喝的东倒西歪。那时候清原还没有驾照,战战兢兢的开着辆陈墨借来的吉普在北京宽阔的街道上如同乌龟一般前行,后面的车在摁了无数声喇叭之后,强行把她超了过去,偶尔还会有人甩过头来骂几句。
那时候他们还住地下室。没有浴室,没有厨房,下雨的时候满地的水。清原把已经喝醉的陈墨扶回去然后帮她脱掉衣服,陈墨忽然睁开眼睛,“小原,你身上的味道让我好想念萌城。”
外面的烟花将夜空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陈墨说,“如果在萌城,这会儿应该会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吧,吵得你想睡也睡不着。”她看着地下室那扇手掌一般大的窗户,眼神混沌,“这就是大城市和小城市的区别。大城市,放可以照亮夜空的烟花;而小城市,只能放一千响的鞭炮。”
清原俯身用脸贴着陈墨冰冷的额头,“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我好想念高中的时候,那些恶补完功课,我们相拥而眠的日子,清原,你抱着我睡吧。”
清原钻进被窝,黑夜之中,可以看见她们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的。
陈墨把头窝在清原的脖颈处,闷着声音说,“你明天早上给我蒸鸡蛋羹吧。”
“恩,好,顺便煮点粥给你喝好不好。”
“好。”
可是,当第二天早晨清原起来帮陈墨煮粥的时候,发现桶里的水,因为太冷,而结成了冰块。
她无助的站在那里……
窝在被窝里的陈墨听不见动静,伸出头来看,便知道一定是水又结冰了。她披上外套起来,拿起菜刀,三下五除二便剁下一块冰疙瘩扔进电饭锅里,然后插上电源,拉起旁边目瞪口呆的清原,“水还得好大一会儿才能热,太冷了,先来躺下。”
陈墨看着脸冻的通红的清原,“今天出去买个空调吧,要不你会被冻坏的。”她用掌心捧住清原的脸,担心的说,“别把脸冻了。”
清原拉着她的手放进被窝,“陈墨……”她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很心疼她,很心疼很心疼。
陈墨捏捏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傻瓜,会好起来的,又不是一辈子都要住地下室,一辈子没有暖气。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开家很大很大的书店,有落地窗,有柔软的沙发,有全世界最棒的书……”
清原使劲儿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我不冷,你都熬过好几个冬天了,我哪有那么娇气。”
2
大年初一的早晨四个人神经兮兮的跑去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
当义勇军进行曲想起,太阳和国歌一同升起的时候,陈墨握紧清原的手,转过头说,“清原,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爱,不是友情,不是亲情。是,爱情。”陈墨的语气很快,很淡,仿佛在说,“清原,升完国旗我们去吃什么。”
清原的耳边还是铿锵有力的国歌,“前进!前进!前进进!”高亢的声音仿佛要轰炸掉她的耳朵。
她在那一瞬间,全身像被点击了一样,她看着陈墨,像是电击之后的麻木,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墨轻轻一笑,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拉着夏婕妤一起跟在一直叫嚣着要去买烟花的骆新后面大踏步的冲出人群。
晚上,骆新带她们去他们用来排练的那家郊外的仓库,他的那些乐队成员都在北京,没有回家。他们一起做了火锅,还煮了饺子和元宵,在简陋的只有一只灯泡的大仓库里里吃着热腾腾的饭。吃完以后在北京的郊外放烟花,用邻居家的麦秸点了篝火,一群人一起疯。
夏婕妤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火光将她的脸照的通红,她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清原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夏婕妤拉着她的手,“吃饱了没有?”
清原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快要吐了。”
“那就好,我总怕没照顾好你。”夏婕妤帮她把乱了的刘海整理好。
“夏姐姐,你…过完年打算怎么办?还留在北京吗?我听陈墨说你待的那家公司不怎么景气。”
“我…还没有想好……”夏婕妤看向远方,冬日的黑夜里,眼神像是飘渺的星光一样。
“我听学校的老师说,那时候学校把留校的名额都给了你,还有报社和电视台都想签你,可是你却执意走了……”
夏婕妤叹了口气,“小原,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其实陈墨说的对,你为爱情放弃了太多。”
夏婕妤笑了,转身用手捏捏清原的鼻尖,“我们家清小原什么时候开始说这种话了呢?是不是想你们家苏洛了?”
清原用手拍掉夏婕妤的手,“我在跟你说正事儿呢。”
这时候陈墨和骆新一起走了过来,“你们聊什么呢?”骆新问。
夏婕妤笑着说,“清原想她的小男朋友了。”
“夏姐姐又乱讲!”清原下意识的去看陈墨,自从升完国旗后,陈墨开始不太讲话。
清原知道,陈墨不讲话的时候,就是她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
陈墨,沉默。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缩在一个壳里,别人伤害不了她。
清原是腊月二十八的生日,那时候,她刚好过完二十岁生日四天。
二十岁,她生命中已经流进她血液的亲人,对她说,清小原,我爱你。不是友情和亲情,是爱情。。。。。。
清原在第二天早晨选择离开北京提前回学校,本来她和苏洛约好,正月十四去学校,正月十五一起过元宵节的。可是她不知道,下一个夜晚,她该如何拥着陈墨入眠。
只有夏婕妤去车站送她。拉着她的手,“小原,你…不回去陪你妈妈好吗?”
清原凄然一笑,“回去,也只是打几个照面而已,节日这种东西,我爸死后在我们家就已经不存在了。她忙她的生意,我忙我的生活。倒是你,不回家过年,叔叔阿姨会不会担心,大过节的。”
夏婕妤心有惭愧,“我只告诉自己任性这一次,以后一定多陪他们,把这次的补回来。”
“再说……”她仿佛在给自己找理由,“回去的路费,还有给家里买东西的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曾经的夏婕妤,在她眼里就像是十里春风送来的仙子。可是现在,她变成了为五斗米而发愁的凡人。
清原不好再说什么,伸手抱抱她,然后跳上了车。
那时候,她忽然觉得,人生,就像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一般,让她如此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