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神族地界。穿一袭雪色长衫的少年容色淡泊,走在泉州的街上。
这里,是神眷洛家的封地。
泉州历来是风土人情最出名的,这里自由程度相当高,总是有许多游侠或是高深莫测的占卜师或者手艺巧夺天工的工匠。它拱卫扬州神都,也传承了扬州的繁华。
神族的艺术家们总说,泉州无山无水,风景上并无奇妙之处,却总容易给人心安的感觉,那种恬淡而悠然的意境像是溪里的水,你赤脚踩进去,只觉得浑身清净。
泉州的商贸也是出了名的,仅位于作为海贸第一州的殇州之下,但较于君子行道的殇州还是多了几分人情味。大隐隐于市,所以泉州也是隐士们向往的地方。
雪衣少年行走在泉州的闹市,夜已经深了,只有少数店铺还有微黄的油灯光。时不时有两个商户探出头来看向这个少年,看清楚了就赶忙行礼。少年冲他们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那张脸在油灯的映衬之下竟有些像个女孩。
神族是有现代化设备的,但是九州有明确规定,一切公共场所均要施行古制。而实际上商贩们的家里,古意浓厚的小宅内却是灯火通明。
此外,泉州最出名的还是人,这里的姑娘总是有些鬼灵精的味道,喜欢闹腾聪明伶俐。而男孩们自小便沾染一股隐士风气,聪慧温雅又淡泊出尘。每到冬末,泉州就会有独特的迎春仪式“祭雪节”用以迎接春天的到来。这也是泉州最出名的节日,每年都有很多人从世界各地赶来只为看上它一眼。
祭雪节是二月的第一天,那天黎明的时候,泉州的十四岁到二十岁的女孩全都穿上一模一样的冰色古式长纱裙,蒙着冰色的面纱,手上戴着冰色的铃铛,手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女孩们绾着漂亮精致的发髻聚集在黎明时分铺着细雪的开阔空地上一起唱歌跳舞。广场上早就被各路商人和居民或者贵族捐献的银光灯点亮,那种银色的光像是星辉,只是点亮一小块地方,灯与灯之间的地方还是暗的,从高处俯视就像是人间的银色星海。
女孩们在这银色的星海里旋转着跳舞,有镂空雪花装饰的长丝履踩踏在雪地上。细雪飞扬,女孩们的裙摆也飞扬,墨色的长发衬着娇俏的脸儿,在日出之时构成华美的盛景。手腕上的冰色铃铛摇晃着发出脆响,是最天然的伴奏。
然后就是穿着一袭雪衣的男孩们,泉州的男孩似乎特别衬这种颜色,他们踩着细雪踏着星辉走入女孩们跳舞的地方,在蒙着面纱的冰色女孩们中寻找自己的心上人。
泉州的年轻情侣以在舞阵中找到对方为荣。坐在闹市街里卖着小吃喜欢和人聊天的大爷最大的爱好就是告诉他的客人,他是如何在当年的万千个一样着装的妙龄少女中间找到了他的妻子,然后他们在黎明时分冰色的、闪着星辉的雪原上拥吻很久很久,说话时的神情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雪衣少年,一切都未曾变过,大家都没有老,一切还是年轻的样子。
诗人们都说在祭雪节黎明时相拥的情侣一定深爱着对方,因为那浩如烟海的女孩里,你找到了自己爱的那一个。纵使有千千万万个人与她相同,可你还是只认出了她。
这只能是因为你爱她,所以你懂她的与众不同。
同时,这也是表白的好机会,你可以认出你爱慕的女孩,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跳舞,这表示你喜欢她。女孩一舞结束,若是喜欢你便来到你身边,男孩就可以伸手取下她的冰色面纱。她若是不喜欢你,就会自己取下面纱轻轻放在你手里。回去的时候,几乎每个男孩手里都有面纱,到底是从心爱的女孩身上取下的还是女孩交给他的不得而知。泉州的老人总说,殇州的花和泉州女孩的面纱总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它们温柔易碎,却总是被珍视。无论以后结局如何,那些青涩的感情和梦想总会被男孩们珍藏一生。
而祭雪节的夜,便是雪衣男孩们的盛事了。他们往往花十几天的功夫在雕刻冰雕上,随意雕刻些什么东西,题材不限,然后选一个地方刻上你最喜欢的女孩的名字,没有喜欢的女孩的男孩就刻自己新一年的愿望。在冰雕的底部挖个小孔,下午时在女孩们跳过舞的雪原集合,用冰雕下挖出的小孔罩住昨夜安放好的银光灯就可以了。入夜,男孩们爬到山坡上高声呼喊心爱女孩的名字,期待着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而穿着冰色纱裙的女孩们再次步入广场,在冰雕中寻找写了自己名字的那一个。她们手里都带着冰色的信笺和字迹发光的笔,找到自己喜欢的冰雕就给不知名的制作者写下一年的祝福,如果遇到刻了自己名字的冰雕就会脸红心跳地开心好久好久。
千万个纱裙的少女,千万个雪衣的少年,千万座冰雕,千万声呼喊在即将迎来春季的雪原上装点了泉州盛世。
而九月子夜的泉州街头,漫步的雪衣少年就是这片土地未来的统领者,泉州少女们在祭雪节翩翩起舞时最期望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洛家少主,璟翊王洛承恩。
他是泉州少年里最出色的一个,有泉州少年的一切特质。他温和,出尘又有风度,素来还有“雪衣谪仙”的称号。他在五岁那年册封大典后便与孪生姐姐洛嫣宁从九州神族销声匿迹,又在十三岁那年悄无声息地归来,却几乎是一夜之间名满九州天下,有望成为神族百万年来第二位天才机械师,而且他从政的才华竟不亚于年少掌权如今统率长老院的靖神使江夏!
但洛承恩好似从未关注这些,他最后停在一座小宅前,打开了门走进去,又轻轻地从里面关上了。院内的摆设很平常,就像一般的泉州百姓一样。洛承恩进了内室,弯腰冲素色屏风后的人影鞠了一躬,飘渺的声音响起:
“父亲。”
屏风后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叹了口气:“致龙说的是真的么?”
“父亲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儿子。”洛承恩并不明面上回答他。
“你真的打算要你姐姐回来?真是长大了么……”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我尊重姐姐的选择。”洛承恩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也不躁,却带着一股压迫感,真是和屏风后的男人一脉相承。
“我的儿子啊,你这份尊重来的有些迟了!你姐姐被你骗了多少年?”屏风后的男人摇头叹息。
“父亲说要儿子护姐姐周全,当时在神族,儿子的能力还不能百分百的保护姐姐。”洛承恩清淡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反抗的意思。
“怎么?三年前你开始第二次踏入神族组建你的势力,三年就能有万全的准备?”屏风后的男人声线有些不悦,“承恩,父亲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鲁莽?”
“儿子没有鲁莽,”洛承恩的声音里带着倔强,“去年姐姐就可以入住泉州,只是用于保护她的力量还不够强大。父亲教导我说姐姐不可以看见血腥杀伐,儿子只是想找到把一切终结在暗处的方式罢了。”
“那么你现在想到了?”男人的声音平平淡淡,仿佛从未不高兴过。
“我给姐姐找到了一位贴身护卫。”洛承恩答。
“一个护卫就能挡得住长老院的人?他还是要在你姐姐面前杀人!”男人质疑道。
“可那个护卫,叫北辰零。”洛承恩不急不缓,吐出了这个绝大多数人不敢直呼的名字。
屏风后的男人也有一瞬间的愣神:“他……竟甘心做到这种程度吗?”北辰零的剑术在整个九州神族都没有敌手,可他厉害的不是剑,而是那些仍旧迷信北辰帝脉的神裔们。北辰零此举会给所有人讯号——未来的启天王妃就是洛安然。那么有他们的威慑,谁敢打洛安然半点主意?解决得不可谓不干净!
洛承恩苦笑:“对啊,他好像就是有些傻傻的。”
“刚好,欺负不了你姐姐。”洛铭天点点头。
洛承恩心说老爸你没看见姐姐现在的样子!她不把北辰零小鸡崽一样拎起来丢着玩就不错了!北辰零还欺负洛安然?他一下不了手二不够精明,梦呢吧!
不过他还是凭着多年装高冷的经验把那些实话憋了回去,说了一句:“是啊。”
然后父子二人就是久久的沉默,仿佛他们之间除了洛安然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话题。洛承恩长长的睫毛下垂,像是有些失望。
“你那个哥哥还没有什么动静么?”洛铭天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让洛承恩失望。
“他好像开始对姐姐有兴趣了。”洛承恩想起那个自己该叫“哥哥”的男人只有烦躁,“他拆穿了自闭症的事,已经见过了姐姐,封住了她的一个灵魂。”
“他封住了安然么?”洛铭天问。
“不,他封印的……是嫣宁!”洛承恩答。
洛铭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出了声:“好啊,桀涯那小子!早该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的家伙。真是谁都下得去手啊,那种早早杀死自己父亲的疯子!”
洛承恩自然明白此中蹊跷,可是他也明白桀涯压根就没想瞒着他们。这好像是一封战书,被那个狠辣枭狂的少年轻描淡写地塞进他们的手里。
比比洛安然的灵魂胜负。洛家协助安然,桀涯把宝押在嫣宁身上。想要安然赢就得让她做一辈子小公主无忧无虑,想让嫣宁赢就得让她对这个世界失望复仇欲望熊熊燃烧。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拉据战。
那么,北辰零的出现,到底会带给洛安然什么?
洛承恩忽然单膝跪地:“儿子一定会保护好姐姐!”
洛铭天沉默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他的一生在十几年前牵起那个妖族公主的手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一切都彻底乱掉了。他隔着屏风看向儿子单膝跪地行礼的影子,忽然就觉得有些累了,他说:“承恩,爸爸是不是很自私?”
洛承恩想说不是,可他说不出口。他为了姐姐为了权势骗过许多人,说过许多假话,可这一次,他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觉得洛铭天自私,只顾着自己的爱情,丝毫不考虑孩子的感受。他和姐姐出生起就没见过妈妈,一生还只能为报仇活着。姐姐越长越像那个死去的妖族公主,所以得到了父亲的偏爱。再加上十一年前的那场意外,姐姐完全不用承担复仇的责任,所有的重担都甩在了他的身上。他要继承父亲的机械师和摄政神王位置,他要一切以姐姐为先。而他的姐姐不必复仇也就罢了,连世界的阴暗面都不必体会。
他不嫉妒洛安然,洛安然甚至是他心里唯一的依靠。可他真的恨洛铭天,恨这个偏心又自私的父亲。
最终,他语气坚决地回答:
“是!”
屏风后的洛铭天点了点头,并没有一丝动怒的迹象:“承恩啊,爸爸对不起你,可是爸爸没有办法……”
“儿子知道。”洛承恩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不带一丝感情地打断了洛铭天将要出口的解释。
他认为这种事情不需要任何解释。
洛铭天终是叹了口气:“也罢,你走吧。”
“儿子告退。”洛承恩行礼,径直走向门口。
“你和你姐姐如九州神学院,需要爸爸帮你们推荐么?”九州神学院基本不半路收学生,如果有学生要中途入学,只有两条路可走——足够分量的大人物的推荐函,或是那疯狂的入学考试。能过入学考试的都是不世天才,而获得一封大人物的荐书也难比登天。
每次中途入学了什么学生,都会是九州神学院的一件大事。
洛承恩即将步入门外的黑夜,听见了这话侧着身子瞥向屏风后的人影,声音冷淡:“姐姐需要那个东西,我就算了。荐书就像爸爸的爱,给了姐姐,怎么还会有我的一份?”话刚说完,便干脆利落的走了。
洛铭天听着儿子离去的脚步声叹了口气:“我果然还是老了,比不得他年轻气盛。”
“你对儿子太狠心了。”他的身后,一个穿着雪色古式纱裙的女人摇了摇头。
“弭儿,我们是注定无法寿终正寝的人啊。”洛铭天并没有回头,淡色的瞳里锐光一闪而逝:“当我们死在火刑场上的时候,他们就会去找我们的孩子,用他们的血浇在我们烧成灰的身体上。
“而我,绝对不能忍受这个结果!”
被称作弭儿的女人木然地站在那里,半晌,一行清泪顺着那张娇好如少女的面容缓缓而下:“可那是……我的孩子啊……为什么呀铭天,承恩他,明明也是我们的孩子啊……”
“为了他和他姐姐的血有朝一日不会被泼在我们的骨灰上!”洛铭天深吸一口气,“桀弭,你要明白。”
他直呼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十几年前这个雪衣的女人曾是妖族高高在上的祈夙公主,而如今她住在泉州的一处普通宅子,神族的摄政神王成了她不能见光的丈夫,他们还有一对神妖混血的孪生儿女。
洛铭天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你要明白,我逼着他们掌权握力并不是为了报仇,我没什么仇可报。我只是想让这两个孩子活下去,哪怕与整个神族和整个妖族为敌,也能活下去!”
桀弭捂住了自己发出抽咽声的嘴,琥珀色的双眸一如多年前般澄澈纯净,大滴大滴的泪水打湿了雪色的衣。
“活下来的感觉也许不是很好,可是谁又甘心死掉?”洛铭天起身拥住浑身发颤的桀弭,“承恩和安然是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子啊,可是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子就该死么?”
灯光昏暗,桀弭只觉得这个男人附在自己耳边的每一声呢喃都像是受伤狼王的喘息,残暴得像是随时就要咬断谁的喉咙。
泉州,洛家主宅。
夜间在这栋不亚于神王宫的超级豪宅里巡逻的侍卫们见到了洛承恩赶忙跪地行礼,洛承恩罕见的根本就没搭理他们,径直走向最偏僻的别院。
别院门口,早就等在那里的闫致龙双膝跪地捧着一张精致华美通体透明的长弓。洛承恩抓起长弓准备进入别院,闫致龙终于忍不住开口:
“少主,夜已经深了。”
洛承恩的脚步顿住,仰起脸看向满天繁星,淡色的瞳孔竟一点点染上了七色。他开口,声音里的威严震得闫致龙的五脏六腑都在颤动,可实际上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如羽毛落地:“刚好,这样谁也看不见那些肮脏的血是怎么溅出来的。”说完便再也不理会闫致龙,踏入了别院的门。
闫致龙大着胆子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只觉得那么孤独那么萧索也那么的决绝,像个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又像是被人抛弃的赌气孩子。
他忽然就替这个男孩鼻酸了。
洛承恩一个人进了别院,一束莹蓝色的光出现在院子正中,光束模拟的雪衣女人看着他微笑:“少主。”
洛承恩并不理她,自顾自地低头看着在夜色里泛着猩红色的别院地面。这块土地以前是黑色的,只是有人把它染红了……
用血!
他蹲下身子摸上了地面,七色瞳里不辨喜悲。
雪衣女人看着背对着她的洛承恩苦笑,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淡淡的水光。
“开始吧,琳卡。”洛承恩忽然就站了起来,声音冷冷的。
被称为林卡的女人点了点头:“少主要什么强度的呢?”
“练习战术,来三百个铁傀儡。”洛承恩顿了顿,又说:“要会狂化的那种。”
琳卡犹豫着:“你心情不好吧,你每次不高兴的时候都要这样训练。”
“不关你事,”洛承恩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你只需要调出三百个会狂化的铁傀儡。”
琳卡最终还是顺了他的心意,她是洛铭天创造出的虚拟人形,职责就是看守这个别院——它也叫“小神狱”,是九州神学院里那座大神狱的前身——她有思想有记忆甚至有感情,但她不能够违反少主的命令。
随着琳卡手指舞蹈般的动作,小神狱的地面轰轰作响,大地似乎都在颤动,从四面八方涌上了无数铁傀儡,它们的眼睛发着致命的莹绿色光芒。它们触不到用蓝光模拟出来的琳卡,就把洛承恩包围了起来。
一动不动。
“准备好了么?”琳卡问,她仿佛一瞬间成了这些铁傀儡的统治者似的。她雪裙飞扬,墨色的长发也飞扬,高高的飘在别院上空,女王范儿十足。
可惜唯一能看到她这个样子的洛承恩根本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的说:“准备好了。”
琳卡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来,右手食指指天,那些铁傀儡奇迹般的追随着她半透明的指尖向上看。
然后琳卡忽然直指洛承恩,带了威严的清脆声音下令——
“杀!”
铁傀儡们潮水般涌向了洛承恩。它们都不是一般的铁傀儡那么简单,它们会互相交流甚至研制战术,是洛铭天在神狱里最自豪的创作。
对啊,这个地方叫神狱,为神者的地狱。九州人皆知神狱共有四项训练,一为力量,要求把各种材料制成、以高速向你飞来的板子打成粉末,否则你就免不了被它砸到,一旦被第一块砸到,第二块第三块根本就躲不开。那可是锥心的疼,可板子的材料数目甚至飞行速度都是你事先选好的,一旦开始你就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把它们全都打碎,要么在那里开了防御扛着等它打完,要么你就被它们打死;二为速度训练,这个训练的死伤程度更加可观,你可以设置你要跑的速度和时间,然后一开始你就会发现地上浮起了一个磨得倍儿亮的大钢齿轮,然后就以你设定的速度死死地追着你跑,那轮子能把花岗岩地板轻易地划开!除非你按设定好的速度跑完你设定的时间,不然就得被这轮子切了。每年都有许多刚入神学院的新兵蛋子不要命地玩它,于是每年神狱的地面都会添上一些新红;第三样是敏捷训练,让你空手站在剑阵里,你设定好了剑和箭的速度数目攻击时间和攻击的密集程度,然后它们就开始依照着你设定好的数据进攻你,剑砍的同时还有箭雨扑面而来,这动感相当不可思议。你闪来闪去,稍微一个不招呼就得挨上一下。若是你完不成全部闪避,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节哀顺变走好不送;最后一样,也就是第四样最为变态,你设置好傀儡的材料智商攻击速度力度后,它们就会涌上来围殴你,你得用上你的力量去打碎它们,用你的速度在不敌它们时逃跑,用你的敏捷闪过一次次有组织有计划的进攻。而这项训练是不会自己结束的,除非你把那些傀儡全部打碎。那些傀儡最差也就是美国WWE摔跤PK那些浑身肌肉的选手的水平。
神狱不会怜悯任何一个人,你看着你刚进来的时候漂亮的琳卡冲你微笑和你聊天,那么知性那么体贴,可如果你在你即将死在神狱里的时候抬头看她,会发现她还是那么淡淡的温柔的微笑着。
洛承恩已经打碎了一百四十六个铁傀儡了,他握着手中的那把华美的弓凭空射出阵阵箭雨。若不是那些箭雨是透明中带点莹蓝的色泽,看见的人几乎要以为是萧炽月的炽天弓!
洛承恩雪衣翻飞,灵敏地躲避着铁傀儡的进攻,到现在为止他连衣角都没有脏过。他神色淡漠的转身,起跳,拉弓,放箭,七色琉璃般的瞳孔是森冷的寒意。
墙头坐着的黑衣少年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墨色的眸子暗流汹涌,身上那柄墨色的剑在黑夜里散发着让人不安的气息。若不是皮肤苍白,他整个人都几乎要淹没在夜色里。
“老师说的真对啊,弓箭真是种优雅的暴力。”黑衣少年仰头灌下一口酒,“泉州的酒真是醇呢,没有晟州的烈。”
黑衣少年随意地躺在了墙头,懒洋洋地看着洛承恩的方向。
“犟小子,”少年低低地叹息,“可是又不是呢?”
铁傀儡一个个碎裂了,只剩下了最后一百个。洛承恩忽然不动了,琳卡的脸上也带着神秘的笑容。黑衣少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下子坐了起来,浓如重墨的眸死死地盯着空中的琳卡。
琳卡的光源变色了!从莹蓝色一点点变成了可怕的猩红色!那袭雪色的裙现在黑得仿佛要融入无边的夜色,她还是淡淡的微笑着,却给人残忍又阴冷的感觉。两缕猩红从她的双手蔓延而出,像是千百次淬炼的毒血,化作两把光剑。下方的铁傀儡眼睛的颜色也从莹绿变成了猩红,同样双手持着猩红色的光剑。
琳卡在空中舞起了剑,沉寂的夜色一次次被凄艳的红光撕裂开来,随着她的一招一式,铁傀儡们挥舞着光剑的进攻更加强横更加有章法——狂化!
洛承恩薄唇微勾,一副“老子等这一刻等到不耐烦”的表情,直接冲入了铁傀儡的阵型中央!
黑衣少年右眼皮狂跳,直接想嘶吼说你用的是弓啊!弓你懂不懂?弓是近战用的么傻叉!感情你们打疯了不要命了要这么折磨我的小心脏!
可一瞬间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洛承恩是想尽可能的扩大弓的杀伤!弓这种东西是有射程的,虽说那把半月弓射程相当高,可是总该受些阻力影响,离得越近当然就有越高的杀伤!
可是真的需要这么拼命么?黑衣少年看着那件沾满鲜血的雪衣沉默了,这是深入阵型最直观的结果,无论你有多么敏捷总归是要见血的。可是洛承恩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仿佛是享受这个过程。那股子疯劲儿倒是让他想起了暴力狂萧炽月。可他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喊,再想想,再想想,除了萧炽月,除了萧炽月,他还像谁?这股子狠劲儿,这种亡命之徒的架势,那么孤独那么寂寞,简直像在期盼死亡的来临般的无助——他还像谁?!
连黑衣少年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胳膊什么时候暴起了那么多的青筋,他忽然就扔下酒壶暴吼一声拔出剑来跳入了别院,直冲洛承恩的方向——那个穿了染血雪衣的男孩已经体力透支了,那些铁傀儡会杀了他的!
天空中的琳卡仍旧微笑着舞剑,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飘扬的黑色裙摆融入黑夜,显得那么遥远而寂寥。
黑衣少年心里的声音嘶吼着——不要死!活下去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不要死!会有人来救你的!我来……救你了!拜托了……不要那么无助好不好?
洛承恩自然发现了这个直冲过来的黑影,黑衣少年持着似乎在咆哮的剑一路砍碎十几个黑影,颇有些兄弟落难他劈风斩浪一往无前地追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架势。
洛承恩不傻,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在流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吧……不过好像也不错,只是这个家伙拎着这么牛的一把剑陪着他死真的不觉得亏么?
似乎就是转瞬间的事情,黑衣少年已经来到他的身侧,洛承恩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酒香,是刚开的泉州佳酿。
“不要死啊!”这个少年的声音也清冽如酒。
“季宇轩?”洛承恩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这个家伙找自己来做什么?他们有什么交情么,他就来救他?他说不要死啊……据洛承恩所知季宇轩讨厌贵族,自己这种基本和他就只是“认识,知道名字”的关系,他也担心自己会死?
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不觉得季宇轩有坏心。这种感觉就像是你一个人被全世界通缉,忽然就又多了一个人和你一起逃避世人的追捕。你无暇去、也不想去怀疑那个人,因为如果你连他都不信,也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什么人都不相信,活着就会很累很累。
“果然是个聪明的家伙,”季宇轩赞叹,“改天一起喝酒!你们泉州的酒还是太醇了,下次我们喝真正的烈酒——晟州陈酿!我要我们七师弟给咱们备着!”
“我可没答应。”有了季宇轩协助,洛承恩这边战局缓和了许多,转眼间铁傀儡只剩十几个,足见传闻里季宇轩和北辰零武力平分秋色一言不假。洛承恩吐出一口血,苍白的有些像女孩的脸带着莫名的微笑:“不过喝喝也罢,后天如何?”
季宇轩仍旧劈杀着铁傀儡,仿佛从未分心:“为什么?”
“因为后天是九月九日,汶州的丰收祭典。”洛承恩嘴角带着苦笑,手上拉弓的动作却不带半分迟疑:“我太清楚北辰零和我姐姐了,北辰零一定想带我姐姐去玩,我姐姐也会喜欢。他们不会通知我,我总要给他们偷跑的机会。”
季宇轩摇头叹息:“弟弟做到你这份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能不能成为最伟大的机械师有待商榷,可是史上最操心的弟弟非你莫属了。”
“我发现你喝了酒之后比不喝酒要好许多。”洛承恩避开了这个话题。
“为什么?”季宇轩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喝酒的时候你这家伙冷森森的,要么就是一副假温和的样子。”洛承恩的语气幽幽的,“还是现在好些,会拉人喝酒会说笑话长得也帅……嗯,喜欢南风的女孩都该来喜欢你。”
季宇轩忽然就沉默了,他挥剑砍下最后一个铁傀儡的头,铁傀儡猩红的眼睛灭掉,胸口的位置插着一支通体透明的箭。
琳卡也停止了动作,模拟她的光束一点点变回莹蓝色。她丢掉了那两柄猩红色的光剑,它们随着夜风消逝了,仿佛未曾出现过。琳卡还是那个雪衣的温柔女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我以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总会被所有人讨厌。”季宇轩的声音淡淡的,透着难以名状的孤独:“谢谢,冲你这句话你这个人我没白救。说好了,后天我们一起去晟州喝酒,我请客。”
“好,我们喝酒。”洛承恩看着这个独狼般的黑衣少年离去的背影,“不醉不归。”
季宇轩没回头,只是收了剑,摆了摆手跳上墙离去,别院离回荡着他的声音,像是清醇的酒:
“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