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之地的夜,漆黑一片。伴随风吹草动,人的心,也跟着紧张地跳动。
“老虎?”王孝杰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瞧。夜色太黑,除了能听到风声呼啸而来,还有扑鼻而来的野兽特有的腥骚,什么也看不到了。
哎呀,邪门啊?王孝杰只觉头皮发麻,后脊梁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伸手就想去拽那把大号的陌刀,心说话,狗畜生,只要你敢过来,我保证给你来个痛快。可等握到刀杆儿了,王孝杰的手又缩了回来。不行,一来,不知道这畜生有几只,二来,自己倒是与这帮畜生厮杀开了,可这黑灯瞎火的,就再也照顾不上慕容萍了。王孝杰又想起了因为自己照顾不周而丢了的娘子,心中咯噔一下,绝不能只顾自己厮杀再把这个慕容萍给丢啦。
他娘的,一时之间,王孝杰有点心烦意乱。猛然间,他牙一咬、心一横,老子不跟你们躲猫猫了。一伸手,从后背取下了牛角弓,“慕容姑娘,不怕,你看我给你压惊!”说话搭箭弯弓,“吱嘎嘎”,伴随弓弦被勒紧后的闷响,王孝杰亲自操刀抽出的老牛后腿的蹄筋吃足了尽,弓如满月,“嗖”,一道寒光,那箭直奔飒飒作响之处而去。
“咦?动静没了。喂,射中了!”慕容萍躲在王孝杰身后,一阵兴奋。
“嘘,小点声,别高兴太早。”王孝杰轻声提醒。
……
别说,邪得很,箭过之后,那声音便再也没有了。
“啥畜生也怕箭这玩意儿。根本就挡不住,钉上就完!”王孝杰一阵感叹,“走,咱们过去看看,看看到底是个啥畜生?”
“还是算了吧,”慕容萍一反常态,没了刚刚的兴奋劲,居然临阵退缩,一阵摇头,“这大晚上的,情况不明,咱们还是别过去看了。”
“也行,谨慎些是对的,”王孝杰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其实没用。黑漆漆啥也看不清。
“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慕容萍小声嘀咕。
“行了,没什么好抱怨的。”王孝杰阴沉着脸,“这样的日子,你打小没过过吗?我倒是遇到过不少。”
“我那时知道自己应付不了这荒郊野外,我多半都是在村镇里流浪。”慕容萍让他教训一顿,有些不服,“谁像你,明知这样的地方凶险,还偏要选这样的地方过夜。呆瓜。”
“你……”王孝杰话没说完就打住,他又想起月影,跟女人能讲道理吗?兀自苦笑两下, “早知吐谷浑的天黑的这么快,我就提前去寻些枯枝来了。也好生火取取暖,顺带吓退这帮畜生。”王孝杰有自己的生存经验,“无论多大个的狼虫虎豹都怕火。”
“寻枯枝干吗?我见刘审礼送你那陌刀锋利得很,你拿它砍几颗小树,点着不就行吗?”
“啊……”听得王孝杰又是苦笑,“新鲜树枝哪里点得着?难不成你指望拿烟熏退野兽。”
“那咋办?夜好黑,我们……”
慕容萍话没说完,但王孝杰却知道她要说什么,今夜我们睡哪里?王孝杰突然有点怨,自己干吗要带她来?一点忙没帮上自己,却净给自己添乱——真是个累赘。我要是自己一人,像这今这点事还算事吗?三两下我就上树了,还怕过不了夜?
对呀,王孝杰突然想出要在哪里过夜了,轻声问道:“你会爬树吗?”
“那谁不会?”
“那就好!”事不宜迟,王孝杰一把拉住她胳膊,朝路边一片树林紧走。
吐谷浑境内不缺参天大树,森林植被保护的好,只是这大晚上,高大树木在风中左右摇摆,而且还是集体行动,仿佛喊着号子,一……缓慢向左晃,二……缓慢往右摆。黑压压,瘆人。
王孝杰觉出了慕容萍在抱紧他的胳膊,“别怕!你别看晚上老虎、狼啥的,依仗着自己眼神儿好,能看我们清楚,而我们却像睁眼瞎一样看不清它们,但是,这帮畜生有个弱点,它们不会上树,”王孝杰冲着还在集体左右扭腰的大树一指,“那上面最安全!”
“是吗?今晚咱们就在树上熬一宿?”慕容萍的声音都哆嗦了。
“像鸟儿一样不好吗?你踩着我的肩膀,上!”
“这样够高了吧?”幕容萍刚爬了两个树杈就停下身来,向下瞅着王孝杰头顶,问。
“不行,这才离开地面几尺呀?有那力大的老虎,纵身一跨就能够着。你要不想做老虎的晚餐,就再上!”王孝杰命令。
“再爬就上树梢了。”
“树梢好,树梢细,你在上面安全。”
“啊……细?那要是树枝断了,我掉下来怎么办?啊……晃,树在晃。”慕容萍露出哭腔。
“你抱紧树干。风把你刮不下来。”王孝杰摇头安慰,好在她也看不清他的一脸愁容。
俩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着,一点点朝大树顶部挪。
“可是树梢的树枝太细了,我怕。”幕容萍再次说道。
“不怕,树枝再细,担你还是没有问题的。”王孝杰耐着性子,开解她。
“我不爬了,就算被老虎吃掉我也不爬了,吓死了。”慕容萍豁出去了,不管王孝杰再说什么,死活不听。
“唉……”王孝杰给慕容萍选了个树杈,“来,你来试试,往后一仰可以躺在树杈上,起身又可以抱住树干,挺安全。”
“是吗?”慕容萍战战兢兢地躺了下去。伴随风声呼啸,吓得她连声尖叫,起身死死搂住树干。
王孝杰歪嘴,带着丝嘲笑摇头,他给自己选了处离慕容萍几尺远的树杈,安安稳稳地躺下。总算是安顿下了,老天爷。王孝杰长出一口气。
月影,你在哪里呀?接近树梢,仰观苍穹,满天的繁星,王孝杰突然傻呵呵咧嘴笑,星星一眨一眨地,好像月影在朝自己眨眼睛。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好温馨,好甜蜜。
我一定要找到你。不能把你安全带回大唐,我王孝杰誓不回唐。
“喂,你睡着了吗?”旁边树杈上的慕容萍轻声问。生怕惊醒了这夜的精灵,但却又忍不住不问。
王孝杰不想搭理她。不是怨她成为自己累赘,而是不愿让她打扰自己对爱妻的思念。
慕容萍不敢动弹,更不敢贸然起身查看王孝杰睡了没有。她的两个小腮帮鼓满气,哼地一声,头扭向一边。她有心事,她也睡不着。
清晨,一阵林间清脆的鸟鸣,把王孝杰乱醒。太阳已经高过枝头了。
王孝杰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险情。他的心稍宽了些,歪头瞅了一眼旁边的慕容萍。或许王孝杰沉重的身体起身,引起树枝的声响,慕容萍缓缓睁开眼睛,扭头朝王孝杰这边看。
“你早起来了?”慕容萍睡眼还没完全睁开。
“没有,也是困极了,刚刚让鸟鸣吵醒了。对了,昨夜睡着了没?”王孝杰关心地问。
“嗯。只是睡在两个树杈上,没法翻身,累人。”
“喝两口吧。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我们好下去。” 说话王孝杰递给她一个盛水的皮囊,“早走早赶路。”
树下吃了两口干粮,有了食物进肚,人立刻精神不少。伴着山中鸟鸣和清风吹来的阵阵野花的微香,那感觉与夜里大不相同了。
慕容萍又来了精神,冲着王孝杰一阵眨眼,“咱们去找找你昨晚射那一箭吧?好歹也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畜生,吓我不轻。”
“这……”有心不去找,着急赶路,王孝杰却也抵不过好奇心。
“这又耽误不了多大时间!”慕容萍嘴又一撅,自己径直朝昨晚箭没处走去。
哪里有什么狼虫虎豹?
慕容萍回过头来挥手,“啥也没有!哎呀你快过来看看,真奇怪,箭也没有,”说话她就要转身,也不知半途看到什么,慕容萍直勾勾盯着草丛深处,一声尖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危险?!”王孝杰一个纵身就蹦了过来,手中的陌刀先于人身赶到,将慕容萍护在刀下,“咋了,老虎没射死?”王孝杰走到近前,伴随慕容萍让开身子,他自己禁不住“哎哟”一声。
那只雕翎箭,居然射进了一块石头里。王孝杰上前伸手想要往外拔,“哎?”箭纹丝未动。单臂再一较劲,还是未动。“哎哟,”王孝杰急了,用足力气,“啪”,羽箭拔断却仍旧未能拔出,王孝杰用力过猛,“噔噔噔”疾步后退,差点摔倒,站在那里发愣。
一定是让昨晚夹杂着野兽腥臭的风惊着了,那箭射得劲头大了点,不想竟然会这样……
“汉朝的飞将军,也不过如此……”慕容萍在那里喃喃自语,呆呆盯着我,口中念念有词,“如此神奇的事情,莫非有神助?”
“嗨,”王孝杰拿手在她眼前一划拉,“你犯什么傻呀?啥汉朝的飞将军呀?大汉飞将军李广的故事我知道,他有次夜晚出城打猎,远远望见草丛中卧着一只猛虎,便搭弓射箭,原以为射中了,可走近了一看,那箭不想射入到了石头棱中,”王孝杰自己说着,忽又看见眼前景象,自己也怔住了,“我是蒙的……不,岳父大人,你在天有灵,一定保佑我,从歹人手中夺回月影,救她脱离苦难。”
高大的山,蔚蓝的天,茫茫的草原,景致截然不同于大唐,而更不同的,却是天气。有首诗说得好,吐谷浑气候无常,一日须携四季装。山下百花山上雪,日愁暴雨夜愁霜。
五月的天,只待飘过一片黑云,说下雪便下雪。这里看不见大唐的团花锦簇, 有的只是阵阵寒风送来的刺骨严寒。一路之上,所到之处更是少五谷、多禽兽,偶尔见到人,也净是些零零散散的牧民,在四处里游荡放牧。碰巧能望见远处燃烧牛粪飘起的袅袅炊烟,极目四望,却见不着任何村落,让王孝杰的心中好生寂寥,对月影的担心也徒然增加。
半山处,飘来牧童的一枝笛曲。王孝杰压抑的心情稍得缓解,笛子似乎是天下牧童们的标配。笛子中吹着的是折杨柳的曲调吗?不知道,离开大唐渐远,对大唐的思念让他情愿相信,这便是唐调。可即使是大唐的杨柳调又能如何,哪里能够寻觅故乡那杨柳依依的春天。白天急赶,晚上便靠着马鞍入眠。月影呀,我的娇妻,我王孝杰手中的刀、身上的箭,愿为你过关斩将,用我的生命去为你战斗,去换取你的生命,救你脱离水火。
可是,我的月影呀,你到底被掳去了哪里?为什么沿途没有一点你的踪迹,又或者是孝杰愚钝,没有发现?
王孝杰脑袋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