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媳妇没了需要急着寻找,一边是老岳父等着见最后一面。这可如何是好?
王孝杰头大了。平生头一次感觉如此难以取舍。其实这会儿不仅他傻了,就连李虎他们这一大帮人,也都傻了。这事着实棘手,按理说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老岳父等着见最后一面呢,这事肯定最急。可问题是,他王孝杰回去见了老人家,怎么说话呀?张嘴就是“对不起爹,我把你姑娘弄丢了”?这是急着见老岳丈最后一面吗,这是巴不得老岳丈走得慢了。
一家人全都纠结了,六神无主。
“我……”慕容萍知道事情紧急,但却又害怕自己一个吐谷浑人,说什么他们都不信,嘴巴张开闭上,闭上又张开。
“有什么话你就说。”王孝杰给她吃定心丸。
“我有个主意,只是……”
“管你有什么主意,我们不听!事情坏就坏在你们这些个吐谷浑人手里!”“对,要不是你们吐谷浑人,伯父也不会伤成这样!”……
“静一静,大伙儿先听她说完!”好歹王孝杰还剩有一点冷静,“听完之后再说她是好主意还是坏点子。“
“恩公,我们吐谷浑有句谚语,不是自己的马儿丢了不慌,自己的马儿丢了愁断肠。又说扛着石磨撵兔子,办事情没个轻重缓急是不行的。”
“你的意思?”王孝杰好似看到一点光。
“老阿爹生命危在旦夕,所以……”
“就说你这个恶毒的吐谷浑女人没安好心,你是说救月影嫂子不急了?”李虎一帮人有点狗咬吕洞宾的味道。
“好了,大伙儿先不要吵,听她把话说完。”王孝杰有气无力。
慕容萍朝李虎走了两步,“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我要是说先找月影嫂子,大伙儿是不是又要骂我不顾老阿爹?”
“对!”“就是!”
“就是什么呀?”王孝杰没让这帮人气乐喽,“大伙儿别胡闹了,让她把话说完。”
“恩公,我也想先救月影嫂子。如果不是她让你去救我,我现在……”慕容萍话没说完,她使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没让眼泪流出来,“可有个问题我们得想明白,一来这附近我们昨夜就找过了,确实没有月影嫂子的踪迹,而且也没有血迹。”她定了定心神,俩眼直盯着王孝杰,“这种情况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自己走了,另一种、另一种……”
“另一种是什么?”李虎等人群情激愤。
慕容萍的目光不曾离开王孝杰的双眼,“另一种,就是和我一样,被歹人掳了去。”
“谁?”“是谁掳了嫂子去?李虎等人又是一阵义愤填膺。
“我不知道!”慕容萍扭头冲李虎众人皱眉,“所以我才要和大家说,我的意见是让恩公先回城。毕竟,被掳……”她不敢去回忆被掳的后果,但却不能不往下说,片刻,她咬着牙,“被掳不见得立刻就有生命危险,但此刻老阿爹生命却是危在旦夕。所以,恩公,”慕容萍再次直视王孝杰双眼,“你必须立刻回去见老阿爹一面,不给他老人家留下遗憾。不要像我。”
“哦?”王孝杰一怔,却没再细想她这最后一句话,“对,你说的有道理。李虎,你觉得呢?”
“嗯,啊,”李虎应承半天,“大哥你觉得行就行,我听你的。”说了等于没说。
出城时人一对,回家时影一只。我把娘子搞丢了,我可怎么跟老岳父交待?关键她现在……唉,王孝杰长吁短叹,老人家要是问起月影来,这可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默不做声——这种情况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恩公,”倒是慕容萍瞧出了端倪,“我……”
“有什么话你就说,当讲、不当讲的都可以讲,”王孝杰急急忙忙地说。从刚刚她的那些话,王孝杰觉出这个姑娘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瞒,”慕容萍双目注视着王孝杰。
“瞒?”王孝杰迟疑。
“瞒!”慕容萍点头。
王孝杰的授业老恩师、老岳丈,月影她老爹,让诺曷钵从身上踏马而过,生命危在旦夕。
“咣,”王孝杰几乎破门而入。进了堂屋双膝跌倒,拿膝盖当脚,“噔蹬噔,”往老头儿的那间小屋走。“爹,孝杰对不起你!”
“我的儿……”老头儿神志已经不清醒了。
弥留之际的人还能是啥样?脸色煞白,一点血色没有。看看老头儿,王孝杰的心凉透了。
“孝杰,我要不行啦!”
“爹你别这样说,你会长命百岁的,哦对了,你还说过要教我孔夫子的文章的,您还要教我孙武子的兵书战策。我等您伤养好了,好好跟您学!我再也不偷懒了,一定上心学!”王孝杰哭了。
“好孩子,我好不了啦!我时日不多了,你让我把话说完,孝杰,”老头儿瞅着我,即将散掉了的眼神,在回光返照的作用下,又使劲往中间聚了聚,“爹早观你非常人,日后必非池中之物。现在我有两件事情要托付于你。如若你能念及我授你诗书的情义,就请你务必要答应我。”
“我答应、甭说两件,就是二十件、二百件我也全答应!”王孝杰泪流满面,一个劲跪地磕头。
“呵呵,好孩子,没有那么多,爹没那么贪心!”说话老头儿瞥了一眼这个穷家中,唯一算作宝贝的几柜子书,“你一定会纳闷儿,爹一个穷教书的,怎么会懂这么多的兵法。本来想着抽时间,好好给你讲讲爹的过去。但现在看来,”老头儿气喘不上来,张着大口一阵猛吸,“看来……是不行了,我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些书里。我去后,你万不可荒废了学业。这些书跟随我多年,原本并无用处,但与你却不同。你现在身体强壮、武艺精进,但两军对垒、决战取胜,却非凭主将一人之力可以,所以我把这些兵书战策留给你。我本欲日后细细传授于你,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遭此横祸,福兮、祸兮,时也……命也。孝杰,我去后,你要多多研读,自己用心揣摩,日后必有大用。你记住了吗?”
“嗯、嗯,爹,我记下了!”自从娘去后,王孝杰少有如此情怀,今天却不知为何,老岳父的即将离去,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当然,还有那个生死未卜的娘子。
“你要记住,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国尽忠,当显你父为你取名孝杰之意。切不可为非作歹、助纣为虐,否则天必除之。你记住了吗?”老头儿进气越来越少,喘息越来越厉害,声音也越来越低。
“孝杰,你少小即丧父母,命运多舛,日后前途也不会顺利,你要谨记,《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无论如何坎坷,切不可自暴自弃,苦尽方能甘来,自古成大事之者,无不苦心磨志,你要记下。”
“爹,我记下了,都记下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好好休息!”王孝杰七尺的汉子,眼泪哗哗的。现场之人,无不动容落泪。
“不,我还有一件事,”老头儿开始在人群中找寻。
王孝杰知道他在找什么,急忙跪着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爹,月影在城外有些事耽搁了一下,马上就回来。您再等等。”瞒,能怎么瞒?王孝杰搜肠刮肚,好歹说出这么句话搪塞。
“哦……”老头儿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躺在床上,缓缓出着长气,“孝杰,我膝下仅此一女,虽然家贫,但我却视之若掌上明珠。我时常教导她,要遵循妇道,恩爱夫君。现她已有身孕,我内心高兴……高兴。”
一刹那间,王孝杰的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月影勤俭持家的情景,全是夫妻恩爱的场景。可是,月影呀我的妻,你到底是在哪里呀?不能明说的牵挂,让王孝杰眼中的泪变成红色。
“爹您放心,此生无论如何,孝杰都会将月影待之如心中明珠,定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我要一心一意爱护她。”
“不,”王孝杰还在表态,却被老头儿打断,“我说过,你非常人,为国报效尽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身边的女子定不会少。老汉我无奢望,日后你该娶则娶,该纳便纳,我只想你能替我好好照顾月影,仅此而已。”
“爹……”王孝杰傻了,谁能想到,自己的老岳丈能如此大度。“孝杰今生此心已归月影……”他还想再表表态,不想又被先生打断。
“我时间不多了,你让我把话说完。孝杰,”弥留之际,老头儿突然起身,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然而哪里有月影的影子?
“爹,我在这,女儿在这里!”一声银玲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所有人的惊诧里。
慕容萍不知什么时候换下了吐谷浑的服饰,换上了汉族女子的装束,泪流满面地跪在床前,“爹,你会好起来的!”
“影儿,爹要走了!”老头儿笑了,虽然老眼昏花。
“爹,你别说了,别说了!”“月影”话不成句、泣不成声。
“不,让爹说完,”老先生抚摸着爱女娇美的脸庞,硬挤出丝笑,“月影,我已把你托付于孝杰。孝杰者,大丈夫也,作为人妻,你要恩爱于她,无论日后他有妻妾几何,你切不可心生妒意,明白吗?孝杰少年坎坷多磨难,我也算把他托付于你,你要好生打服侍他,另,他是干大事的人,你要多帮助于他,若如此,爹在九泉之下也……也安……心啦!”老爷子话音未落,手臂落下,撒手人寰。
“爹,”情至深处,慕容萍泣不成声。
“爹!”王孝杰双膝跪到,“月影交给我您就放心吧,您老好走!”
一头磕下,长跪不起,“吐谷浑,诺曷钵,我与汝不共戴!”
王孝杰充血的眼睛里,火焰升腾。慕容萍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