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枕戈听到观里那边的声音，虽然有些想过去，但是无能为力，只得靠在围栏这边翘首看去。
不过遮遮掩掩，只看到一个葫芦下来，那道火舌照亮了一大片殿宇，然后周泰真人说明日点卯。
兴许明日就知道了，毕竟好像是件不小的事情。
大道上跌跌撞撞的出来个醉酒道士，黄色道袍上有了酒水洒在上面。夜游灯下黑，看得就被墨染了一样，滑稽极了。一坛子酒在手里摇摇晃晃就是不倒。那道士长得风流倜傥，山羊胡青白相接更是风雅，逍遥巾下两道长长的剑带，风一吹就微微浮动。身后还跟着一连串的酒坛子，浮在半空落不下来。
要是那些入门的小道士见了还不惊为天人，陆枕戈看阎立本的样子是要跌足起云，连忙一把拽住。
“原来是你这小子，明日来我谷中受死，我要用我谭下养了四十年的老蛟扎死你，还有我床下的那柄黄蟾，都出鞘来杀你”阎立本字叫菩萨，是北地人，北地人从佛又受江南影响，好读书，北地世家子弟取表字时都取佛经上的，什么金刚菩萨观音，多是图个吉利。
四十年前一心向道的阎立本走上九浮山，苏鼎真人亲自下山迎接，看到阎立本后大笑道灵台当兴百载。本就向道之心极坚的他修为更是一日千里，短短四十年就三品圆满，只是后来山下南朝平定北朝，阎家一门本就是北朝军武世家，自是身死国门，满门忠烈俱都被戮。
阎菩萨这个老好人那天起了真火，老蛟剑从北向南而鸣，剑气长达百里。
不过被掌门真人压下，老蛟剑更是打落寒潭，一口气封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年了。
其实人间运数无论是南朝平定北朝或者北朝平定南朝，都是人间气运使然，南朝几百年卧薪尝胆。平定北方本就是该得的，谁叫北朝被南朝的岁币瘦马熏软了骨头。
要是阎菩萨下去，那南朝百年的忍辱负重又找谁说理去。你阎菩萨下去，南朝就有一个李观音上来，杀来杀去杀到修道人头上来了。
这和出世界的道士有什么关系？本就是方外之人，人间事人间了，莫要惊扰我修仙。
沾染了红尘业力，到时候的因果就不是一柄老蛟能解决的了。
当然也不是说不让你报什么毁家灭门的仇，就算你修为已经达到三品，杀到手软也杀不完整个南朝人，除非你废了修为下山去，这个天大的理都在你身上，山上师傅舍不得一个修道种子，才把人扣下。当初说出家，那就是出家了。
要拿仙界武力干扰人间，自有看不惯的大能用天雷劈死你。
这其中干系三言两语说不清。
老蛟没出成灵台。
阎菩萨开始醉酒度日，修为不升反降。在莽阳峰一处山谷中精修，虽说是精修但也只是醉多醒少。
“菩萨你行行好，那老蛟儿我可吃不下。”虽然陆枕戈也不擅长谈笑。但是和更加疯癫的阎菩萨，陆枕戈口才算是很不错的了。
“那边怎么着火了，怎么又灭了？”他眼神看向观里，又把他转过来看着陆枕戈，两个都有丹凤眼的男人就这样互相瞧着，陆枕戈连忙把头转过去，这醉道士真俊啊。
“美人儿，我带你去见我的老蛟”陆枕戈哭笑不得，这菩萨把自己当成女施主了。两人像穿花蝴蝶般越过药田无数，来到他修行的老蛟潭边，那老蛟剑在此处压了四十年，他也结庐而居四十年。
“这下面就是我的老蛟，你不知道这老蛟是我在北地荒漠中的地下暗河中找的，那身躯得有十里八里的，我把它养在剑里，只要我剑气一起就能发出几百里长的剑气如霜似雪”他倒在潭边，刚好倚在一块石头上，迷迷糊糊被潭中的寒气一激就睡了起来，一身酒气的热量给老蛟潭吞去，反倒暖洋洋的让他睡了。
老蛟果真通灵，这天生地长之物没有什么是等闲之辈。
陆枕戈写了一封字帖留在他身侧，又把自己的披肩给留下。又想到这醉菩萨也是三品的人，寒暑不侵了吧，想把自己的狐皮披肩拿回来，没想到这菩萨又一把拽住。
果真醉酒的人不可理喻，白白失了一条上好的披肩，陆枕戈苦着张脸回去了，莽阳峰也不大，片刻就找到了自家院子。
存神打坐起来。
掌时承的是铜壶漏滴殿，管事是三都五主十八头中的钟头，这里虽说是殿，但也没多气派，只是一殿的滴漏，四个一套，又有天地人三套，四个铜壶放在阶梯上，从下往上数是水壶、星壶、月壶、日壶，这值勤小道士呵气暖了暖手，看了眼铜尺。
“敲钟罢，天将晓也！”小道士的口音估计是越人，那边口音才这般婉转。
门外打坐的老道士伸了个懒腰，噼噼啪啪一阵牙酸的骨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呵出一口如剑的长气，才缓缓起身。
这是钟头的职司所在。
不多时，山上的大钟沉沉的响了起来，传出铜壶峰。零零散散的有道士起来做早课，舞剑，行拳，持玉瓶对着晨曦将起之地采集天端云雾。
除开三品以上弟子，其余三都五主十八头俱都起来练功点卯。
陆枕戈被恢弘的钟声唤醒，兽舍那边的猛兽早上惯例是嚎叫不安，只是出不去。喘着粗气原地打转，驯养这些灵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说开启灵智没有百十来年根本急不来，要是成为驼经灵兽寿数绵延千载那不是天大的好运气？不过既然是兽那就是不可理喻的，跟它讲经书它不听，鞭子抽它它才会安静下来。
这就是妖怪虽然不少见，但人世间还是人治的原因。
行了一遍绵拳，又舞了一趟剑，朗声读了一篇经才算过了早课，那只鹿儿正在吃院子里的灵草，周秀从它脖子下圈过去，把这画角的麋鹿捉起来，方才还吃那些灵药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家伙现在四脚乱蹬，一副要死要活吓傻了的模样。
“阿瑶，你这头坐骑要吃你的灵药，怎么拽都拽不住”陆枕戈扯开嗓子朝屋里贪睡的小丫头喊道。
“啊！！！我这就起来”听到鸡飞狗跳的屋里片刻又传来“哎呦，好疼”
“小老爷可得拽住啊，那些草药可要到年夜熬汤的”阿瑶许是被什么绊倒了，边抹眼泪边站起来。
“都快拽不住了”陆枕戈装出一副和吃力的样子，阿瑶看到陆枕戈小鹿两个有些狐疑。
“小老爷是不是又骗我”阿瑶插着腰。
“没有没有，它在吃草，你看，总归不是我吃的吧”陆枕戈一脸无辜。
“好吧，那现在怎么办”阿瑶心疼的扶正那些陆枕戈叫不出名字的药草。
“嗯。。。你去屋子里拿出朱砂和黄纸来，我教你一招”陆枕戈想起自家师兄教自己的那篇金鳌御兽纲的法子来，说是金鳌岛圈养灵兽的秘诀，通天河上的那个仙家门派可是传承九州顶尖仙家之术。
“你写符这么好，是不是最近要出门修行了”阿瑶磨好朱砂，把黄纸铺好，陆枕戈在画角麋鹿眉心一点，它就昏睡过去。
“要在丛林庙修行三年方能回返，你要么在我这打理这些药田，要么回观里随那些坤道女修去念经”陆枕戈呵出一口浊气，凝心静神写起符来，捉了这麋鹿的一点气息又捉了阿瑶一点气息，绘到这浮里，到时候符烙在鹿身上，阿瑶就和这小家伙亲近了，平时给它念经度气之类的迟早有一日会灵智大开。当然各地修士都是这么说的，各家都差不多，这个说什么天师授法，那个说道君入梦，很少能当真。
陆枕戈看着闷闷不乐的阿瑶也有些难过，毕竟又要分开好一阵子。都相处习惯了，又不是木头石块哪里会无情义。
“可是我舍不得啊”阿瑶泪眼婆娑，看得陆枕戈心疼极了。
“好了好了，我帮你再去求一丸神泥。这几年就自家打理这些东西，我昨天认识个朋友。平时要是被欺负了就去找他，就是山谷里那个醉酒的道士，跟他说送他狐裘的那个人是你师父”陆枕戈帮她抹干净泪珠子，一双乌鲁鲁的眼睛看得陆枕戈心疼极了。
“你还不是三品呢，不能收徒弟”阿瑶闷闷不乐的转过头小心翼翼的踢着昏睡过去的麋鹿。
“快了快了，过几年就能收徒了。阿瑶到时候就像我一般高了”陆枕戈比了比身子。
“才不要勒，人家到时候就比小老爷高了。小老爷不怎么高呢”
“是呐是呐，才这么高”
“不对不对，只到这儿”
“阿瑶莫要信口开河”
“那狐裘真送给别人了？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男的”
“修为高不高”
“高”
“多高”
“很高很高”
“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你是不是喜欢他”
“讨打呢？小老爷喜欢坤道修士”
“噫，还把最好的那件狐裘大雪天送给个漂亮的男道士”
“再说就打你手心了”
“哼，敢做又不让人说”
“以后我去北方给你带回个师娘来，可漂亮了。仙女似的”
“你那么矮，肯定找不到的”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聊着，那道符篆无火自燃，最后化在麋鹿的眉心，隐去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