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大帝匆匆告别清华大帝与日月二神，回他的荡魔天尊、玄天上帝府了。
他从月神望舒的话中，听到了很多他不想听到的事情。
“龙华会，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掩盖了仙佛二界几十万年的争执。”
望舒只用这一句话便让真武大帝变了脸色。
“神女，你这是对三清大不敬。”真武龙眉怒卷，话中已听出怒意。他本祖龙，三界崩毁之时，三清希望他能参与天庭建立，一来护持龙族，二来监督天庭，三界需要天庭，而天庭需要真武大帝、斗母元君这般存在。真武大帝自在惯了，本不欲参与，却受不过三清恳请，终究入了天庭。挂了一个玄天上帝的尊号，一个荡魔天尊的虚职，终究还是闲适的。
望着真武大帝的怒容，望舒强忍伤势，奋力站着，指着真武大帝，大声喝问：“在你眼里，天庭不曾犯过错是么？”
“不错！”真武强势不退，他虽心中怜悯望舒受伤，却亦对天庭留了几分颜面，纵然再不喜欢天庭行事风格，然而在他眼中，天庭建立三界和平，终究不至于被望舒如此说。
“自欺欺人！”
猛然听到这声怒喝，真武神情为之一顿。
“难道不是么？”望舒惨然一笑，跌坐在羲和怀中，“紫微和清华大帝早就发现了佛界欺凌，可是他们都不说，还不是因为太上老君压着！龙华会出事的时候，太上老君为什么不在？你有没有想过！”
真武大帝登时大怒，一举手掌便要拍下去。清华眼疾身快，瞬间挡在两者之间，一手磅礴道元便凝聚手中。只是望舒话音一落，真武便怔住了。
他真的怀疑过太上老君，望舒已说到要害了。
若是太上道君真的秉承“道佛平等”之意，为何还要欺上东来峰？若是太上道君真的与佛为善，为何要刺激紫微大帝和碧霞元君在龙华会上做出无礼之状？若是太上道君真的希望仙佛和平，为何玄女愤而出手的时候不予以镇制？为何药师琉璃佛欺凌仙界尊神之时不出手阻拦？
这龙华之变、仙佛之战，根本就是太上老君一手挑起的！
“清华……”真武手上一软，看着身前的清华大帝，眉心舒开，一身怒意悄然间散于无形。
清华大帝见他罢手，转身看着望舒和羲和，目光流转，竟也是不忍，低声道：“二位尊神本不在此漩涡之中，又何必置身其内？”
真武闻声便已心惊，看清华意思，他早已知晓此事！
“清华你……”
清华摆了摆手，摇头道：“真武，我和紫微都知晓佛界东侵之事，却都未报于昊天上帝知晓，你不觉得奇怪么？”
真武点头，他心中是极信紫微和清华的，虽然在玄女界中，他不满几位尊神对玄女发难，却也知道紫微、清华、东华三人不是无的放矢之辈，如今看来，除却东华是亲自查到，紫微、清华都是太上老君交代过的。可怜玄女身在其中，并不知晓，还以为紫微故意为难，恐怕是昊天上帝深知背后有太上老君的推波助澜，才不亲自参与龙华会商讨，而是借玄女之口，探知紫微、真武、清华等人的意思。
“道君……为什么要那么做？”
真武忍无可忍，他本非工于心计之辈，三清在他心中光明伟岸的形象在他想到玄女仍然重伤躺在寒玉仙台上之后，便轰然崩塌了。
“道不同，本不相为谋。”
羲和终于说话了。他是日神，却放下了太阳天职，拱手交给太阳星君和东华帝君，明面上是给了天庭面子，暗里未必不是看不惯天庭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他天性自然，又怎么会喜欢这等勾心斗角的世界。
清华看着望舒和羲和，仍希望他们给一个答案。
羲和长叹一声，正欲作答，却瞧见望舒轻轻摇了摇头，心上一痛，伸手抚着望舒长发，一言不发。望舒本是神女，如今伤重，更蜷缩在羲和怀中，一身银色仙衣勾勒出身形窈窕，容颜苍白，甚是惹人怜惜。清华瞧在眼中，亦是不忍再逼问，怅然道：“神女既然知道这是一场阴谋，又何必上龙华会去，又何必出手对付药师琉璃佛。”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玄女面对药师琉璃佛。”望舒闭上眼睛，身体又缩了一缩，羲和悲痛万分，紧紧搂住柔弱身躯，以自身太阳精气弥补望舒体内流散的月神精华。
“龙华会本来不过就是明争暗斗的遮羞布。”清华依旧摇头，“道祖不过就是设计让这块遮羞布尽早去了。”
羲和霍然抬头，一双目光紧紧盯着清华大帝，他一身太阳精华，目光和话语却是说不出的冰冷森然：“那便要玄女受伤、紫微和碧霞的尊严为代价？这道又是什么道？！”
这道，又是什么道！
字语铿锵！
清华大帝贵为九天尊神，在这厉声质问之下，一身正义凛然的仙华竟然也崩溃了下来。
“清华愧为三界尊神。但……仍望二位尊神不要再参与此事了。此事不过仙佛勾心斗角，何必。”
清华大帝低声自惭，却仍然出声希望羲和和望舒不要再参与。如此低声下气，真武认识清华数十万年，如今当真是头一遭。
“清华，你说清楚。”真武一身威势再起，横眉冷对——
“仙界，究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五庄观，春秋居。
“让我见见人参果树。”
镇元子看着紫微，他从未见过如此固执如同孩童般的紫微大帝，他不明白紫微为什么要提出如此要求。
“人参果树，于我不过身外之物。这五庄观也不是因为人参果树而建立。但是……”
镇元子看着仿佛从未认识过的紫微大帝，反问：“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紫微大帝，若说为了好奇……紫微大帝可是会这般说话的人？”
“吃了你几次人参果，见见果树，恐怕不奇怪吧？”紫微品着香茗，端坐着，仿佛生来便如此执拗。
“人参果树……你并非未曾见过。”镇元子看着紫微，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他奇怪为什么紫微如此做派。人参果树并非不能见，而紫微却想在人参果都被打下、吃了之后去看看光秃秃的人参果树，实在让他惊奇。恐怕唯一的理由，便是这人参果树是天地灵根了：“人参果已尽落，为何突然要见果树？”
“你来我五庄观，是和广成子一道来的，想来依着你们两个人的性子，怕不是冲着人参果来的。广成子的目的已经达成，那你呢？”
他看着紫微，一次又一次问着：
“你想知道什么？”
紫微抬起头，凭他修为，依然察觉周身灵气波动，随手放下茶杯，一身紫衣飘然而起。
英俊的脸庞看着镇元子，一字一字地说了这一句话：
“你，知道息壤土么？”
镇元子双目登时一凝，仿佛在这一句话中，依然明白一切。他语气低沉，轻轻问道：
“你，见过长生树？”
“娘娘的意思是……这天地间还有其他的圣人？”
斗母元君被女娲娘娘的话震得不明所以。听女娲话中的意思，水神玄冥能够借助源流清静泉升华成圣人，那么火神祝融必然也会借助坎离轮回火升华成圣，那么紫霄宫中的木神句芒呢？他陪伴长生树数十万年，莫非也成了圣人？
她很久没去紫霄界了，这数十万年来，句芒在做什么，紫微又在做什么？
“是。”
女娲娘娘素衣清静，看着沉思的斗母元君，淡淡问道：“斗母为何要求真炉……还是从元始天尊那里来的？”
斗母元君正在沉思，冷不防女娲出声询问，一声轻“啊”，却见女娲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便道：“还不是紫微的星魂镔铁，连广成子都无法炼化，便想着是否用元始天尊的丹炉炼出来。”
“都说炼丹找老君，怎么想起找天尊？”女娲仍是一幅似笑非笑，接着问道：“元君是否，早就已经知道金神蓐收在清微天，也知道了宇宙真炉在清微天？”
“什么都瞒不过女娲娘娘。”斗母心知句芒之事瞒不过女娲，便承认了亦无妨。却是忘了，当年女娲娘娘救了蓐收、三清救了长生树与句芒，又怎么会互相不知？
“宇宙真炉不可轻动。”女娲摇了摇头，笑道，“我看元君这一趟是白跑了。”
斗母与女娲详谈已久，自然之道宇宙真炉的重要性。只能怪句芒故意引她去元始天尊处找真炉，而她只想着出来透透气，便上了句芒的当。句芒感知到蓐收出世，却不敢擅自离开紫霄界，又打算让紫微去寻找天地灵根，只能借口炼化镔铁，让斗母来寻找蓐收了。
心下知道被句芒耍了一回，斗母倒也不甚放在心上，便道：“既然如此，那妾身告辞了。”当下便起身要离去。
“元君且留步。”
女娲娘娘起身来，缓缓下座，径直来到斗母身前，轻声道：“斗母若是方便，便让紫微大帝把镔铁拿来，我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冷不防女娲要看星魂镔铁，斗母却是有些不知所措。她自是高贵，便是广成子、勾陈大帝都未必在眼中，但是女娲却与寻常不同，乃是三界中惟一一个亘古圣人，有造人补天的奇功，她要看看星魂镔铁，那岂是寻常许得的？
“既然如此，妾身自当遵许。”
斗母元君微微失礼，便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龙华会来，便回身问道：“娘娘不是在龙华会上么？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女娲娘娘闻声，脸上笑容一怔，悄然问道：“龙华之变，斗母还不曾知晓么？”
“龙华之变？”斗母眼见得女娲脸上失色，猛然想起紫微仍在西天，急急问道：“到底如何，还请女娲娘娘细说说！”
女娲登时语塞，直呆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本以为道祖已然善后了。”
“善后？”斗母元君为之一惊，心中担忧越发深了。
“罢了。”女娲娘娘随手挥动，这偌大殿堂里，便凭空初现一道天幕，把龙华会上一幕幕尽数显现出来。
斗母看着龙华盛会，自紫微大帝入了九藏殿开始，直到道祖让碧霞起舞、紫微吹箫之举，脸上已是冷若寒霜！
转过身来看向女娲娘娘，声音犹若冰雷，又冷又厉：“女娲娘娘，道祖如此糟践紫微、碧霞，好歹是天地尊神，您当真便一字不说么？”
看着斗母元君有如问罪一般，女娲娘娘自知理亏，却未说出这本是她与太上老君商量好的事情。只得道：“道祖一手为之，龙华会，也只当道祖一时兴起了。”
“一时兴起？”斗母怒极反笑，怒道：“这便是天庭道祖，妾身竟是不敢恭维！”
女娲娘娘无奈苦笑，叹道：“天庭是道祖立的，龙华也是他一手促成的，这三界中事，还不是他说了算么？”
斗母元君万万想不到，天地至圣女娲娘娘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怒气为之一滞。女娲摇了摇头，示意斗母元君将这龙华经过细细看完。
斗母到底是斗母，她是知晓紫微性格的。紫微大帝素来习惯冰块脸，却是面冷心热的人，他是万万受不得刺激的。他与碧霞元君之间本系误会，又受了如此刺激，岂能不怒？幸好看见紫微已出了九藏大殿，斗母心中才稍微安定。谁是随后便见了九天玄女与月光普照菩萨的争斗。
“这便是道祖手段？好大气！好威势！”
斗母元君脸若冰霜，冷笑连连，纤纤素手早已紧握成拳，怒不可遏。一身星蕴仙气喷薄而出，女娲宫中地面竟为之存存碎裂！
女娲娘娘看着远处的斗母，脸上竟不知为何泛起笑意，缓缓说道：“一看你这般，便想起了我年轻的模样，突然发现，已经隔了好远好远……”
斗母再怒，却也听出女娲话中苦楚，骤然转头，却见女娲竟然身下一软，悄然跌坐！
“娘娘！”
登时发觉女娲娘娘不妥之处，斗母元君暂放胸中怒气，急闪身到女娲身侧，将女娲扶坐起来。
“娘娘这是怎么了？”
斗母一触碰到女娲身躯，登时心惊——女娲娘娘、三界至圣，一身修为竟然已散失大半了！
女娲报以歉意一笑，道：“我不过是一道分魂，散了也就散了吧。”又看着那道凝气而成的大幕道：“你看，那满座仙佛，又有哪个不可鄙？”
斗母心中一颤，歉意油然而生。
“我这分魂之身，眼瞅着就要到期限了。”女娲笑了笑，“你若是觉得气不过，便去寻我真身去和三清斗气，元君你的修为离圣人还差得远了。”
“娘娘真身？”斗母元君登时瞪大了眼睛，“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女娲娘娘笑着，却缓缓站起了身，一身修为仿佛又回到身上来了。那边龙华会也已到了老君界中，燃灯古佛、日神羲和、月神望舒、弥勒佛祖和女娲娘娘都在的场景了。
只见老君凭空划门，便躬请女娲娘娘离去，女娲一入这门，便回到了秀乐禁上天的黎山苑中了。
斗母元君一脸不可置信，这如同是三界对她开得玩笑，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女娲娘娘竟是分魂假身，而太上道祖竟然浑然不在意女娲娘娘这般身份地位！
“我不过是一道分魂，他修为当世无匹，看穿了又有什么奈何？”
女娲看着一脸震惊的斗母元君，轻声笑道：“我让昊天上帝不要参与龙华会，只让玄女去询问，便是想让看看太上道祖……究竟想做什么。”
斗母元君放开女娲，抬起琼首，看着这辉煌巍峨的秀乐禁上天，仿佛看见的，是一张狰狞的笑脸。
清静的仙，慈悲的佛，都终归是可鄙的面具。
她回望女娲，那一刻，才发现这位三界至圣，救了天地、救了三界生灵，却救不回这人心。
直到……形神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