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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刻骨铭心的悲痛

二零零零年十月二七日,平凡的一天。

“抓,抓,抓那个!不对抓那个!嘿你个臭小子!”田老爹趴在地上的身子一屁股坐起,吹胡子瞪眼得看着刚满七个月的襁褓男婴在地上乱爬。

而在小男孩的面前摆放着种类繁多的小玩意儿,可大部分都是些农作物,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光长得白白胖胖的大米就有好几种。

这被田老爹瞎搞的习俗在民间广为流传,俗称“抓周”,寓意在小孩满百日的时候,将各种物品摆放于小孩面前,任其抓取,传统上一般取纸墨笔砚钱币书籍来预卜小孩的前途。

不过像田老爹这样的三代田农,自然始终如一传承这老本行。可是,让田老爹欲哭无泪的是,这任性的小家伙似乎对大米完全不中意,而是饶有兴致的将一个外表尽显古朴的玉埙拿在手中。

“吖~呜哇~咯咯~~”小男孩儿两手捏着玉埙使劲儿摇,欢喜的冲着田老爹傻笑,田老爹也跟着笑,但那眉宇间却藏不住一抹忧伤。

“哼!臭小子,果然还是像你老娘多一点儿,嗯~~既然如此该给你取个啥名儿才好呢?”田老爹舒展开眉头,想道:“既然喜欢那玩意儿,干脆就叫一乐吧,咱们一家还从来没出过鼓捣这玩意儿的,带上这个名字尽情的在这个世界闹吧,看你能玩儿出个啥样。哈哈~~!”

一家小木屋外

“刘婶儿,一田今儿在屋干啥呢?也没看他出过屋。”一位衣着朴素的老村姑对结伴而行的人道。

“谁晓得啊,兴许是陪他那可怜的儿子吧。”

“哎~~那娃确实可怜,当娘的说走就走,连娃的名儿都没取一个,真狠心呀。”

或许是那朴拙饱素的玉埙带给了一乐宁静,为他抹去了世俗的闲言杂语,一如既往的幸运,时光就这样悄然的消逝了十三年。

2013年初秋,一乐如今长成了大男孩,在村镇的一所中学读书,从小热爱音乐的他在学校可算不上什么好学生,因为条件限制,学校并没有音乐课,所以经常逃课在外玩音乐。

田老爹是个文盲,自认读书没啥希望,因此为了支持一乐的音乐路,在一乐十岁生日的时候,送了一乐人生中第一把吉他。

不知是福还是祸,自打一乐有了吉他之后,那逃课的阵仗更是变本加厉,不仅自己逃,还拉帮结派带人逃。

今天,一乐如往随常的与自己的“搭档”雨小香爬洞逃课,小香是一乐从小的好朋友,生得乖巧伶俐,白皙的脸蛋充满了无邪与纯真,将来长大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小香比一乐小一岁,因此一乐一直把小香当成自己最亲最好的妹妹,而作为妹妹的雨小香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一乐哥哥吹埙弹曲子,因此一乐每次逃课,小香总会跟在屁股后面。

“小香,赶紧爬过来,别被老师发现了。”一乐稚嫩的声音紧张的说道。

“一乐哥哥,你今天又学会了哪些曲子啊?”小香甜美的声音问道。

“嘿嘿,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快走吧!”不知为何,每当听闻小香那如清晨山间随波逐流的溪水般柔美的声音,一乐的心中就无比的高兴。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雨小香!”

两人都楞住了,心底暗叫糟糕,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爹爹~~”雨小香呢喃细语的说道。

没错,来人正是雨小香的父亲雨诚丰,同时也是镇上中学的教导主任,至于为何出现在这里,那还和一乐有关。

雨诚丰摸了摸雨小香的头,就径直走到一乐面前,说道:“一乐啊,今儿就别出去了,赶紧回学校,校长正找你呢。”

“……校长?”一乐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只是心中最初的快乐早已荡然无存。

雨诚丰注视着一乐,沉默着摇了摇头,带着雨小香离开了。

一乐独自返回了学校,他不会去想校长找自己为何原因,准确的说,一乐的脑海浮现出的全部都是小香离开时那失望的表情,自己只不过是想唱一首歌给她听,仅此而已。

一乐来到校长办公室,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只见两名教师正和校长谈着话,见一乐这个臭名昭著的逃课大王进来,便停止了谈话,将目光投向一乐。

一乐只言片语未说,面无表情的看着校长,气氛异常的诡异。

似乎校长有些尿急,憋不住先开口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啊,不知道。”

“一乐同学,态度放端正点儿!”其中一名教师训斥道。

一乐看了看那名教师,不予理会,说道:“校长有话就说,我饿了,要去吃饭。”

校长闻言一愣,尼玛我当了这么多年校长,还从没哪个学生敢这么讽刺我磨叽的。行,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你在学校的表现在校师生都有目共睹,你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所以经我校商量决定,将你从我校予以保留学籍的名义开除。”

“啊!真哒?!太好啦!哈哈!谢谢校长!”一乐如释负重,仿佛心里一直期盼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雀雀欲试得扑在校长办公桌上,笑着说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的逃课啦?”

“啊?”

坐在椅子上的校长哪儿会想到一乐的反应竟是如此背道而驰,更意想不到的是,面对一乐的问题自己竟无言以对,一旁的老师更是感觉莫名其妙。

而等几人回过神来之后,一乐早已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而在回家的路上,一乐一面奔跑一面欢呼,想想以后都不用再去上学,每天都可以坐在房顶上唱歌,还可以每天陪小香弹琴,那如火般真挚的喜悦,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

一乐迫不及待的跑回了家,面对正在晒玉米的老爹,一乐说出了被学校开除的事,可惜得到的回答却是:

“开除吗?我早就知道了,如此也好,在家帮老子干点农活儿,比死读书强太多了。”

“干农活儿?不要,我要唱歌,像电视里的那样。”一乐固执的说道。原本以为老爹会为此发飙,可是……

田老爹并没有任何作为,自顾自的晒着玉米,好像根本没听到一乐的话一样。

可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一乐虽年岁不大,但也明白老爹为何如此,笑着说道:“放心吧老爹,等我长大了,一定给您赚好多好多钱,那样你就不用做农活儿了,我会努力的,我这就去练歌!”

一乐说完便跑了,拿着那把红衫木的吉他和玉埙,浑然不知身后的父亲,早已满含热泪,期盼而自豪的微笑着。

岁月是把无情的杀猪刀,在这充满工业气息的世界,时光荏苒,春秋两载匆匆与一乐擦肩而过。

在这两年里,一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米七的个子,中等身材,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原本稚嫩的面庞似乎被割了几刀,变得有棱有角,最属特别的还是那双猜不透的眼睛,时而深邃,时而坚毅,时而灵性,时而痴呆,就像他弹唱的曲子一样,时而高山流水,时而云起雪飞。

不得不说,一乐辍学两年在家,不问世事,一心钻研与音乐有关的任何事物,而雨小香则成为了一乐最忠实的听众。

说起雨小香,变化更胜一乐,身形柔美,体态轻盈,细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垂落而下,松散的几缕刘海柔顺的掩住了白皙的额头,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艳欲滴,少了一丝稚气,却多了几分柔情。

今天,是一乐十五岁的生日,也许注定将是不平凡的一天,就连天空都变得昏昏沉沉,不过这一切对一乐来说并不影响心情,因为今天老爹将宣布一件自己期盼已久的事情,母亲的下落。

“儿子,今天是你十五岁的生日,十五年前你从娘胎里出来,你娘就走了,如今你也长大了,我想有必要跟你说道说道。”田老爹说着,转身又进了厨房,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端到一乐面前,一乐咧嘴一笑,吃了起来,田老爹继续说道:

“你娘是在生下你一个月后离开的,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你的那个玉埙只能说是她遗忘的,至于……”

“轰……”

突然的一阵汽车轰鸣声打断了田老爹的诉说,紧接着屋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老田!镇上开大会!咱哥俩儿一起去吧!”

田老爹犹豫片刻,低头对吃面的一乐说道:“小子在家别乱跑,等我开完会,再跟你说。”

田老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一乐抬起头望着老爹,他突然发现,老爹的步伐有些蹒跚,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稳健,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多,可惜一乐不善言表,只有心里最为明白。

老爹走后,一乐开始追忆母亲的存在,从小到大,似乎母亲也仅仅是一个词语,其他的,什么都不是,但当老爹真正说起的时候,又有一种莫名的渴望,不禁开始幻想,母亲是否是像老爹那样对自己又打又骂,晚上却还为自己赶蚊子。

想到这里,一乐竟不自觉的笑了,就这样笑着,一乐等待老爹的归来,为自己诉说母亲的故事。

可等啊等,等啊等,直到傍晚,老爹依旧没有回来,一乐的心中开始有些担心了,于是决定去镇上打探一番。

此时的天空已蒙上了一层黑纱,绵绵细雨无声无息的随风飘落,一阵凉风袭来,一乐的心中更加的不安。

这时,一簇亮光从远处匆匆朝自己逼近,发动机的轰鸣也渐渐入耳,一乐停下了脚步,迎面驶来的摩托车也停了下来,车上的雨诚丰面露焦急,伤心而急切的说道:

“一…一乐啊,好孩子,赶紧跟我去镇上吧!你爹出事啦!”

轰!

“爹出事了?”听到这个消息,一乐心中顿时掀起万丈狂狼,仿佛一道巨雷将眼前的灯塔劈的粉碎。

一乐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是真的,强压心头的悲痛,急切的说道:“雨叔,快带我去,我要见我爹!快啊!”

雨诚丰的心情比一乐糟糕不到哪儿去,立马调转车头,载着一乐朝镇上疾驰而去。

很快,雨诚丰将车停在了路中央,只见前方围满了人,一乐下了车就往人群当中挤,等到了最前面,一乐赫然发现地上的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将已装好人的担架往车上抬。

就在这时,一乐发现了一只十分眼熟的黑色皮鞋,那是老爹唯一一双皮鞋,若换做平日老爹是绝对舍不得穿的,可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想到今早老爹为自己做的长寿面,那苍老的背影,一乐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绝望与伤痛。越过警戒线,鼻涕眼泪一把甩,撕心裂肺的呼喊着朝救护车奔去。

处理事故的交警见一陌生男孩出现,赶忙制止,幸好雨诚丰及时出现,向交警说明了情况之后,交警这才开始对一乐进行心理上的安抚:

“雨主任说您是死者的儿子,那还请您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顺变,我们警方一定会全力调查出逃逸司机,还你一个公道,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只要我爹!我爹是好人!我爹不会死的!”悲痛万分的一乐心如刀割,痛不欲生,绝望的仰天呐喊,昏暗黑沉的天空如丝细雨骤然变大,米粒大小的雨珠拍击在一乐的面颊上显得生疼,可在一乐看来,疼的却是心,流淌的却像是地上的那摊猩红。

劝说的交警面露难色,雨诚丰赶忙安慰道:“好孩子,你心里的痛雨叔叔完全理解,可是,光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想你爹在天上也不会希望看你如此不堪挫败。相信警方能抓到那个司机,跟雨叔叔走吧,赶明儿为你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好么?走吧。”

雨诚丰拉起瘫软在地的一乐,而一乐却一把挣脱开雨诚丰的大手,拼命的向村子方向跑去。雨诚丰没有阻拦,也无力阻拦,因为他知道,这份刻骨铭心的悲痛只有他自己能够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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