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姑娘坐在这作甚?”苍老的声音传来,凝眉回头看,五步外一身短打的老者手里提着只小桶,和蔼的笑着。
看打扮是岛上的村民,他们来了这么久,很少和这些村民打交道,刚才独自望月忧伤,连有人走近都不曾察觉。
凝眉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尘土,敛起脸上忧色,轻声道:“睡不着,出来散散心,老人家好兴致也出来赏月。”
老头晃晃手中的桶,嘿嘿笑“小老儿没那个文人的雅致,我出来摸蝉,我那小孙子夜夜啼哭,郎中说蝉蜕晒干了磨粉喝能治,摸了小半桶,也差不多了,姑娘也早些回去,仔细岛上夜里有野兽出没。”
老头絮絮叨叨的话音刚落,凝眉“啊”一声。
借着月光望去,湖边的草丛旁躺着个人一动不动,方才发呆未留意,此刻才惊觉。
两人走近看,那个人面色苍白,唇角留有血渍,玄色外袍多处划口破损,破损处的颜色比别处袍色深些,应是流出的血液凝固造成的。
老头仗着胆子在那人颈上摸了摸,道:“没死,还有救。”
凝眉听后静了心神,道:“劳烦大叔在此看顾一会,我去找人来救他。”她搬不动这个人,只能赶回去叫子阳他们想办法把人弄回去。
已经躺下的紫羽和子阳被急促的叩门声唤起,刚一走出,凝眉话也不多说拉着他们奔向湖边。
榻上的人从带回来一直昏迷着,身上的伤已经包扎过,紫羽翻翻他的眼脸,又搭上腕脉,随后放开,取出一粒丹药给他喂下,道: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还需辅以药汁调养,岛上没有药材,明日得去城中药铺抓药。”
凝眉松口气,有救就好,方才她看见那人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来不及多说,拉了他们去救人,人被他们带回来救治,此刻紫羽说没有性命之忧,她便不担心了。
“那就好,师兄写了药方,明日我去。”
“我明日有事要离开,子阳你和凝眉去趟。”紫羽略一沉吟道,师兄传音他回趟青华宫,他得明日一早赶回天界,无暇料理这里。
靠在门扉上的子阳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嗯”,大晚上的打扰他睡觉,救个没交情的陌生男子好没趣,若是美人该多好,哎!自从来到这,他好久没看见美人了,打了个哈欠,子阳便回房去睡了。
房中除了昏迷的人就只剩下凝眉和紫羽。
月光洒下一室银辉,静的出奇。
凝眉仔细看榻上的人,一身玄衣,二十出头,眉目开阔,似曾相识的样子,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端起铜盆,盛了水进来,打湿帕子替那人擦干净脸和手。
他拧紧了眉,喉中呜呜作响有话说不出,胸口剧烈的起伏,两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好像陷在梦魇中挣扎,凝眉见状要上前拉下他的手,紫羽伸臂隔开她道:“点上安神香,须臾便会安睡,你一个女子须得避嫌。”
凝眉“哦”声退后,从柜中取了香放进青铜香炉里,划了火折子点然,不一会虚虚渺渺的淡淡香味从镂空的炉盖中飘出,床上的人呼吸变得沉稳,慢慢安静下来。
紫羽坐到圆桌边,取下纱罩,拨亮烛火,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笔墨和宣纸,知他准备写药方,凝眉便过去磨墨。
须臾,他放下笔轻吹墨迹,灯下的脸泛着柔和的光,不似白日的疏冷,密扇般的长睫忽闪,看的凝眉手痒痒,直想去抓。
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凝眉,又拿出一包银子,紫羽道:“收好,抓了药,可再采办些别的你喜欢的物事。”
凝眉接过,放入袖囊,手在掌心画圈,盯着紫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他受的伤很奇怪,不像刀剑所伤?”
“师兄去多久,几日才能归?”
“我是不是暂时不用修习心法了?”
此间,紫羽半倚在门边,遥望夜空,唇角上扬,浅笑道:“你一气问这么多,我该答那句?”
纱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映在对面墙上,分外修长。
凝眉望着墙上的影子,牵起他袖子在手中把玩。相处这么久,知他待自己宽容,拉他袍角扯他袖子是常有的事,并无男女忌讳。她指甲一下一下抠着他袖口的云纹,咕哝道:“你喜欢先答哪个便答哪个。”
紫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玩自己的袖子,童子般的行为是她常做的。
“短则三日,长则半月。”他回答了一个他觉得有必要回答的问题。
“师兄”
“唔”
“天界共有多少重,最高是哪儿?”
“天界一共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那天帝住哪儿?”
“二十八重天。”
“师兄住哪儿?”
“二十七重天”
“哇,好远……”
两个人你问我答毫无睡意,事实上玄衣公子正躺在凝眉房中占了她的床榻,紫羽本来准备让她去自己房中睡,又一时改了主意陪她闲聊。
凝眉玩完袖子,又开始玩袍角,然后伸手准备玩头发,紫羽避闪,她的手就追过去,再躲她再追,紫羽无奈只得不动任她玩。
凝眉抓着他的头发在指头上缠呀绕呀,忽地她一把将他拽坐到凳子上,不待他反应,下意识的摘了他抹额,以指为梳,梳理他长及腰的乌发。
他的乌发光滑似缎,触感如丝,她的手指插在发间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梳理。
温热的指腹触在头皮上,身上如有数只蚂蚁爬过,痒痒麻麻的感觉涟漪一般在身上一圈一圈漾开,片刻的心神恍惚,紫羽愕然,身体微僵,他从未让女子太过接近自己,更遑论以指梳头这样亲昵的举动。
他能感觉到身后柔腻纤细的指尖轻柔,能嗅到似有若无的淡香,是少女体香还是他惯用的熏香,他也说不清,忽然就红了脸,所幸背后的人看不见。
他想要有所动作拒绝这种亲昵又不知怎样做,直接站起,挥手挡开?他没有动。
或者开口斥她,她也没做什么,如何开口?
纠结。
静谧的夜,两个人。
一个纠结举动太亲昵,一个纯粹无意识的行为。
蓦地,凝眉的手顿住停在他发间,偏头问:“师兄,能教我吹箫吗?”
正在纠结的思绪被这句话打断,紫羽好奇,“眉儿怎么突然想学吹箫?”
凝眉边系抹额边答“上次在桃林看师兄吹,觉得惊为天音就想学。”又笑,一脸憧憬道:“等学会了,将来可以和自己夫君琴箫合奏。”
听罢紫羽面色微沉,不悦道:“不教”
这孩子满脑子儿女情长,学箫居然是为了讨好未来夫君,他才不教。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不教,凝眉忙晃他手臂,柔声道:“师兄吹得一手好箫,那日在桃花林你与子阳和曲,简直惊奇天音,就想若我学会了,也想和你一曲呢!”
紫羽听她柔声细语近似撒娇,言语里又极尽夸赞他,知她讨好自己,表情和缓过来,右手向虚空一伸,掌心里多了把样式古怪的凤尾碧玉箫,轻声道:“先拿这只练。”
凝眉见是他那日在桃花林所用之箫,喜滋滋接过,将箫放到唇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紫羽唇角微牵,起身站到凝眉身后,骨节分明的双手覆着她的手指分别放在箫身的孔洞上,缓缓道:“箫音柔和清雅,吹奏时重要的是吐气和指法,我先教你指法,得空再教你识谱。”
凝眉忙不迭点头,紫羽便牵了她的指在箫孔上动作起来。
背后站着的人手指微凉,那点凉意悠悠的从指尖沁到了心尖,仿佛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到如镜碧波上,虽轻却依然划开了平静的湖面,她身子轻颤了下。
许是感觉到她的异样,背后的人轻声问:“怎么啦?”
凝眉恍惚的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我们继续。”
听到回答的人并不深究,于是继续教。
盏茶功夫后,凝眉便熟记了指法,放下玉箫,倒了杯茶给紫羽,是她前几日在岛上摘得金银花泡的。
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紫羽微闭了眼,不说话。
看眼沙漏,已经过了子时,凝眉觉得眼皮发沉,索性趴到圆桌边,脑袋枕在手臂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看着圆桌上趴睡的少女,紫羽犹豫片刻,手揽着她肩,广袖轻挥,二人已至紫羽房间,将凝眉放上床榻,扯过锦被盖上,紫羽便坐到窗前书案边,随手拾起一本书卷看起来。
天将亮时,轻轻掩上门,紫羽离开回青华宫。
早间的济城裹在一片奶白色的薄雾中,这是一座山城,由于湿气比较重,县城的早晚多雾,远远望去倒有一种朦胧仙域之感。
“顾掌柜,我来送药。”彩燕走进药铺,摘下背上竹篓,脆脆的喊道。
“呦,是彩燕呐,总是这么准时”
掌柜顾三行接过竹篓看了看,赞道“不错,我就喜欢收你的药,成色好,还准时。”
彩燕摸摸额头的汗,笑道:“那是自然,所有药都是我挖了后洗净晾干才送来。
顾三行笑着颔首,他和这个采药姑娘合作三年了,无论烈日还是雨天她每隔六日准时送药过来,送来的药材分量足又干净,是以他很喜欢和彩燕合作,给她的收药价格总比别人高那么一点,这也使得彩燕只肯给他一家送药,而且很多时候送来的是很难采到的贵重药材,所以济城人有句顺口溜“大药铺,小药铺,疑难杂药找老顾”说的就是顾三行。
如同往常一样招呼彩燕坐下喝茶,顾三行将药拿到后堂入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