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子深处的一个小竹屋,看着别致,只是尹粟粟怎么也睡不着。
终于捱到第二天。尹粟粟起床,看到她家师父坐在竹屋外的石桌旁吃早饭。桌上摆着一碟包子和一小碟咸菜。
出于礼貌,尹粟粟向她打了个招呼。
“早啊!师父!”
“嗯。过来吃早饭吧!”
然后在尹粟粟就着咸菜吃完两个包子之后,她家师父说话了。
“还记得我昨天说的吗?现在告诉你,我喜欢做成人肉包子!”
尹粟粟愣了几秒,然后趴在一边使劲呕,希望能把刚刚吃进去的包子吐出来。变态师父在一旁冷眼看着,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才略带讥讽地说:“难道你就吃不出,那包子,是白菜馅的吗?”
尹粟粟抬起头,又愣了几秒,然后她大概有一点点明白,变态是怎么炼成的了。
“当然,如果你敢逃跑的话,人肉包子自是少不了你吃的!要是吃腻了,我还可以给你包饺子,包粽子!换着花样吃,你觉得怎么样?”她家师父和蔼地问。
尹粟粟拿茶杯的手抖了抖,“我觉得,师父很能干。”
“是吗?我很乐意教你!”
事实上,她后来确实教了尹粟粟很多东西。那是尹粟粟在毒都学不到的。她制毒解毒的本领,在短短的时日里提升的很快。可另一方面,她觉得,她再继续待在这里,她也会变得不正常的。
于是某天晚上,尹粟粟逃了。可她还没走出那个林子,就遇到了半夜出来散步赏月的师父。
“这林子里太闷了些,我出来透透气。”尹粟粟笑得僵硬。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如明天我带你出去看看!”她家师父体贴地说。
“不,不用了吧!”
“用的!不然你下次往我茶杯里下的毒就不是这份量了!知道吗?你得学会狠一点,心软,可不是什么好毛病!”说完,她用一种猝不及防的手法逼得尹粟粟吃下去一颗药丸。
“你给我吃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新研发的,大概,是毁容一类的药。”变态师父慢吞吞地说。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疯子!”
她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语气凌厉:“为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就是想去找上官家那个臭小子对不对?别傻了!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不一样!他是个好人!”有些人,就算决定不爱了,也容不得别人说自己曾经的唯一半句不好。
她家师父冷笑:“很快你就知道答案了!等你死心以后,就陪着我待在这里,哪也不用去了!”
这天晚上,尹粟粟再次没睡着。不同于那一晚的睡不着,这晚她是痛的睡不着。她脸上那种痛并不纯粹,好像带点痒,又还有些胀。嗓子也有些火辣辣的。
早上的时候,一切症状消失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全是大小不一的疙瘩,约莫,是触到癞蛤蟆表皮的手感。她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可手却还是犹豫着拿起了镜子。镜子里的人,除了那双眼睛,面貌全非,一块块紫黑色的凹凸不平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疙瘩,既丑陋又令人恶心。
尹粟粟想尖叫,却发现她发不出声音了。那人不知何时过来了,取下她手中的镜子,说:“你不是想回去吗?要是上官驰不嫌弃你这张脸,我就放了你!”
尹粟粟拼命摇头,不,她不能让驰哥看到这样的她!虽然,她很想他,也很想回家。
“你不能说话了?”
尹粟粟拼命点头。
“唔,原来这药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她家师父点点头,一副没想到的样子。
但很快她又自言自语:“不过没关系,他要是真喜欢你,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给了尹粟粟一个黑色斗笠遮面,然后带她回了毒都。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急着带尹粟粟去见上官驰。她带着尹粟粟在客栈住了下来,像是在等什么。
很快,尹粟粟就知道她在等什么了。
她在等,让尹粟粟彻底死心的一刻。她等的是,上官驰的婚礼。
那一天,确实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清风微熏。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尹粟粟的师父带着数日未出过门的尹粟粟出了门。当然,没有请帖的她们只能远远观望一下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
尹粟粟看到上官驰时,她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淡淡微笑起来。她家师父看不到斗笠下尹粟粟上扬的嘴角,她指着一身喜服的上官驰问尹粟粟:“要过去吗?你想看一看在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时刻,你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尹粟粟摇头,在她手上写:谢谢!
谢谢你让我知道,他在拼命找我,甚至不惜用这样的笨方法。可是,这样的我,这样任性,这样自做自受的我,如何还能回去?这般丑陋的尹粟粟,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大抵,人都希望以最美的模样出现在心爱的人面前。可,终究,尹粟粟还是没能如愿。
本来她的斗笠就很引人注目了,何况上官驰如此熟悉她的身形,不被认出来才是件奇怪的事。等尹粟粟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她挤在人群里已是走不出了。
上官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他在尹粟粟面前停下,伸手揭开了她的斗笠,然后在周围一片抽气声中,看到他的女人,泪流满面。
她家师父对上官驰的反应似乎比较满意。他没有厌恶,只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满满的心痛以及悔恨。她家师父又侧头看了一眼尹粟粟,眸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最后面无表情地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上官驰没注意那么多,他紧紧抱着尹粟粟,声音沙哑:“疼吗?粟粟,告诉我是谁做的?”他想,如果当初他让着她点,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他的粟粟是不是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了?
可尹粟粟最终还是没告诉他。不仅仅是因为她不能说话,更多的是因为她潜意识里不想供出那个人。上官驰也不好多问,怕她伤心。只是他对尹粟粟越发百依百顺起来。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他开始重新准备婚宴。
尹粟粟也慢慢变得正常起来,毕竟,这里不再有变态师父。她对江如意的态度也缓和了点。经历一些事,人总归是要成熟些。她不想让上官驰为难,更何况,江如意,只是爱得自私了些,虽然无法原谅她做过的事,却是可以无视她的存在。
尹粟粟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只是面上多了一层薄纱。师父师母对她也还是那般疼爱,并无责怪之意。尤其是师母,怕她闷,还经常拉她散步赏花。
“粟粟,昨日儿个傍晚,我娘家那边来了位小客人,真是可爱的紧!我想一会儿给她送点吃食去!你同我一块吧!”用过早膳,上官夫人很是慈爱地问尹粟粟。
尹粟粟自是乖巧地点头。
上官夫妇只有上官驰这一个孩子,所以对于粟粟,上官夫人是又当媳妇又当女儿养的。这一点,跟她有来往的亲戚都是知道的。今天要去看的小客人,是她大侄女的女儿。因为上官驰的婚事,提前将孩子送过来玩几天。上官夫人又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如此,更是会好生照顾着。
小客人此刻正在花园里扑蝴蝶,玩得不亦乐乎。见上官夫人带着好吃的过来,这孩子立马跑过来甜甜地叫道:“姑奶奶!”
“哎!乖孙女!让姑奶奶抱抱!”
尹粟粟也蹲了下来,她想摸摸小女孩的脸。若是她的孩子还在,那会长成什么模样呢?是男孩还是女孩?是会像驰哥多一点?还是会像自己多一点?
“呜哇!丑八怪!不要过来!”
这边尹粟粟还在失神,那边却是已经传来孩子惊吓的哭声。她回过神,才发现,原来,她的面纱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了。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尹粟粟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粟粟!”上官夫人小心翼翼地唤她。
尹粟粟努力笑了笑,三分尴尬,七分自卑。她用手指了指来时的路,示意她先回去了。
看着尹粟粟离去的单薄背影,上官夫人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毕竟,那是她捧在手心的,本该活得明媚张扬的人儿。
尹粟粟回到房间,自我宽慰好久。这期间除了送午饭,无人打扰。约莫是上官夫人的意思,她总是那样懂她,像个母亲一样。到了晚饭时间,尹粟粟不想一个人在房里吃,以免师父师母和驰哥担心。这段时间,忙着婚宴的事,他们已经很累了。
穿过走廊的时候,尹粟粟的珍珠手串突然断了。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好歹是上官驰送的。尹粟粟急忙蹲下去捡那些遍地跳动的珍珠。她一边捡,一边找,不知不觉就进了栏杆外的花丛。
“她怎么还有脸让少主娶她?真是的!就一骄纵任性的丑八怪!哪有如意姐温柔漂亮!自己跑出去弄成这么个鬼样子,还来赖着我们少主!”走廊里走来几个端水果的丫环。
“是啊是啊!你们都不知道,她今天还把路小姐的孩子给吓哭了呢!”她们中有人讥笑道。
尹粟粟从花丛里钻出来,她看着惊慌的小丫环们,杀意在眼底若隐若现。最终,她还是垂下了眼眸向大厅走去。
晚上的时候,上官驰拿着一个小药瓶来看她。
他说:“粟粟,晚膳的时候我看到你手上有几道红痕。是不是摘花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还是逗小猫的时候不小心被抓伤了?”
尹粟粟坐在床边没起身,她抬起手来看了看,大概是在花丛里不小心弄的。上官驰握住她的手,然后给她抹药。他不知道,他小心翼翼呵护的珍宝,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模样。
直到不久后,他亲耳听到两个丫环的窃窃私语。他杖毙了二人,然后想方设法研制解药。他想,粟粟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不在乎,否则她不会总待在房里不出来。这都是他的错,他只想着,让粟粟快点成为他的新娘,却忽视了粟粟的感受。
他说:“粟粟,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美的新娘!”
于是,尹粟粟每天喝各种各样的药。毒都的实力毕竟摆在那,很快,尹粟粟就可以发出声音了。语言功能虽然恢复了,但是她的脸却迟迟没有变化。
就在尹粟粟以为,她的脸,这辈子都只能是这样的时候,她家师父出现了。她在深夜潜进了尹粟粟的房间。她真的只是来看看尹粟粟。可是她的手在摸上尹粟粟的脸时,尹粟粟醒了。
“听说你快成亲了!我来看看你!”她家师父看着她的大眼睛,怔了怔,飞快收回手,然后站起身,声音冷冷地道。
尹粟粟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家师父又道:“你的脸,过些日子会好的。”她的语气里有安慰的味道,却无端地让人信服。
窗外有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映在她冰冷的脸上,留下一丝温暖的味道。尹粟粟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家师父也没指望她说些什么,她甚至只是看着窗外,没有再看过尹粟粟一眼。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过头来看着尹粟粟道:“说起来,我还从未送过你什么东西。这只镯子,就当做是给你的新婚贺礼!”
尹粟粟坐起来,接过她手中的镯子,有些迟疑地问:“它,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我送你的,算不算特殊?”走到门边的人头也没回地说。
尹粟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声说了声谢谢。尹粟粟知道,以后这个人,不会再来了。其实,她从未真正伤害过自己。尹粟粟擦去脸上不知何时有的泪滴,然后将镯子戴到了手腕上。青碧色的镯子在雪白的玉腕上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如今晚的月光。
可今晚,却注定是个无眠的夜。
外面不知何时有了喧闹声,片刻间,整个上官府已是灯火通明。尹粟粟以为是那人太过张扬被发现了,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出了门。
她赶到时,上官夫妇、上官驰和江如意等人已经在了。出事的,不是她家师父,是那位小客人。
原本温馨的房间,此刻弥漫着血腥味。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此刻已被人残忍杀害。那人想必是真恨她,不仅拔了她的舌头,还挖了她的眼珠。
“是天山妖女的手法。”一家之主上官遥率先发话。
“不是她!她不会的!她不会对一个小女孩下手的!”尹粟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肯定,毕竟她最清楚,那人刚刚确实来过。
看着急忙替天山妖女说话的尹粟粟,江如意脸上闪过一抹莫名的笑意。
上官驰蹲在尸体旁边,仍是面无表情。
上官夫人则掩面而泣。
上官遥没再说话了,像是认同了尹粟粟的话。
整个房间只剩下女眷们的低泣声。
上官驰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他只知道,小女孩手中抓着的耳坠,让他如坠冰渊。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上官驰面无表情地问。
“我。。。。。。”尹粟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觉得这样的上官驰很陌生。
“是啊!粟粟姐!这么残忍的手法,不是她,还能是你么?虽说前些日子孩子说你是丑八怪让你难堪了点,可你也绝不会做拔她舌头这等残忍之事啊!”江如意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道。在场的人,约莫只有她知道,上官驰此时手中紧紧握着尹粟粟的耳坠。
“就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除了你,我们小小姐没有得罪别人了!你这个恶妇,小小姐看了你的脸,你就挖了她的眼珠;说你丑八怪,你就拔了她的舌头。可怜的孩子啊!才四岁呢!”说着,那位奶娘就要冲过来打她,却被家丁们拦住了。
矛头指向尹粟粟,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胡说!我没有杀人!”尹粟粟下意识摸了摸没有带面纱的脸。
“粟粟不是这样的人!”上官夫人首先站出来。
上官遥听不下去了,拍桌子恕道:“够了!我也相信粟粟不是这样的人!此事,上官家会给出一个交待的!都散了吧!”
尹粟粟看着上官驰,她想,连师父师母都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可他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句话呢?
众人很快都散了。
尹粟粟也怅然若失地回了房。烛光弱弱的,像她失落的心情。上官驰就是这时推门而入的。
他问:“粟粟,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说我是凶手?说我残忍地对一个孩子下手吗?”尹粟粟抬眸看他。
“粟粟,我会护你周全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可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上官驰上前搂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手中的耳坠在尹粟粟身后化为粉末消散在空中。
“你这样说,是认定了是我做的对吗?你不信我,你只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尹粟粟失望地说完便轻轻推开他转身出了房门,背影里满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