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霜影知道自己获救了,可是紧绷的身体也到了最终的极限。如果没有AREA那种强到逆天的医疗设备,撒旦的镰刀可能一下就能带她进入最终的审判台。当然,也许是杀孽太重,杀手的运气一向不会那么好。
不过她的运气似乎也没有太糟。
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在绚烂的光彩中穿越了一个狭长的甬道。在甬道壁那强烈的如同双滚筒洗衣机的收缩挤压翻滚下,身体上的痛楚又开始强烈起来,耳边的声音终于再次清晰。
“玹扬,我答应你的人都救出来了,只是令妹尚未清醒,而令堂所坐的马车在路上被人围截。虽然已经被救但是情绪似乎不好。此事,我很抱歉。”
“三皇子言重了。”慕容玹扬躬身示意,“只不过,舍妹……”
“玹扬初见舍妹是四岁之时,之后妹子就被云游的高人带走了。而这个女子实在怪异……”慕容踯躅一会,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脸色一时间看不清楚喜悲。
“那你的意思是说,她不是你妹妹?”先前发话的三皇子似乎有点诧异,问的问题有点直接,“那你妹妹……”
“舍妹背后从小纹有一朵莲花,说来还是当年你的母妃用金砂掺血,辅以密咒而成,用以镇魂,一生不褪。但我似乎找不到……”
“玹扬,”三皇子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他一时有点尴尬,人是他找人救回来的,万一是假,似乎他也说不过去。但是,没人傻到自觉地奔进天牢替身去等砍头吧?
三皇子李耀斟酌一下自己的措辞,尽量婉转地道,“她全身皮肤都被烙铁烧糊,不少地方的伤处连骨头都露出来了,遑论什么纹身。我只是佩服她的硬气。听哲轩说起的时候我都有些心折。若不是你家的女子,实在难以想象,一般人家的女儿,能将求生之心发挥到如此程度——扛着一身伤却一声不吭,直到我们的人把她救下来才虚脱。你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昏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玹扬似乎是静默了很久,终是淡淡的道,“这道理,玹扬也明白。不论如何,这位姑娘也是因我家的事受到牵连,只要日后她不做违背公道、叛国灭族的坏事,我决计不会为难她。”
再一顿,他又补充,“我会把她当成絮儿来看的。”
“这倒是没必要了。我还以为榜书上写了满门抄斩一个不留,我便以为在天牢的是你小妹。经你一说,才发现差点出了事。这可不能弄错。”李耀看着慕容玹扬的脸色稍霁,又道,“这样吧,她醒了问一下便知,兴许她多年在外漂泊学艺,沾染了些世俗之气,以至于你不认识了呢?絮儿小时候很得我母妃的心,说来我也算她半个哥哥,这样吧,我做主,这事不管怎么说都等她好了再谈吧。我虽是最没落的皇子,可在南疆的地头上,还没人敢动你们家人的,你就放宽心吧。”
忽然他语声一低,笑眯眯的八卦到,“说来稀奇,这年头,第一次见到哲轩救人这么用心呢。”
“嗯,哲轩这小子,人是冷了点,心里还是悲悯的。能蒙他出手,慕容一家真是感激不已。‘云稀’出了这么个人,倒也对得起岚国清高幽远、神秘莫测,却又济世救人的宗旨。对了,光记得说私事,倒忘记今儿个是来找你说正事的。卜尔出了点事,我觉得有点蹊跷。”
“卜尔……什么事,难道是西凉?”三皇子本来有些嬉皮笑脸的声音在听到“正事”之后,终于变得紧绷起来,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嗯,今天有人来报,说酒家里有人动刀子挑了西凉一皇商,而且有内情指出此人在西凉地位不低,怕是有些麻烦;此外,卜尔郊外最近总是有些异动,不清楚是西凉搞的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近老有巨蟒出没,而且一向安分的大虫也频繁伤人,你看……”
“哦?前一个倒还好办,后一个恐怕有点麻烦。”李耀低头沉吟片刻,“找其他人到碧流阁集中。你说的没错,卜尔虽小,可一旦出了什么事就是好几国的问题,再小心也不为过。还是大家商量看看吧。”
===碧流阁===
时下正是乍暖还寒天,三皇子府上的碧流阁里却是热火朝天。
虽是在南疆,但是碧流阁还是按照中原帝都亭台楼阁的走向和规格设计的。廊腰缦回,勾心斗角,每至阁楼转弯之处必有出人意料的巧思,将这三层楼的木结构建筑和周围的亭台统一起来,却显得又不那么单调。
碧流阁里已经坐了四个人,见李耀和慕容玹扬进来,都停下手头上的事向两人点头示意。慕容玹扬自然敛身还礼,视线所及,发现屋子里都是与自己一般年龄,未及双十的男子。除了宁哲轩与慕容玹扬有过几次交谈勉强算是熟人,其他三个人都是初见,李耀也不急着为几人引荐,只是让大家在特制的椭圆形桌子前坐下。
众人安坐,视线倒是未曾离开过这位皇子。虽然他没什么天家的架子,平时也总是嬉皮笑脸,可大家知道,这是位实力不容小觑的领袖。而且他以情动人,以理服人,深刻而不固执,风月表皮之下的心,却是高远慈悲的。也正是这样,他才宁愿放弃京都的斗争来到南蛮之地,以他自己的方式,继续守护和热爱这片土地。
慕容玹扬今日是第一次来到李耀的心腹议事之处。和三皇子李耀虽是旧识,以前却只限于太学里上课和皇宫里面的家宴,大家不过点头之交。一个是圣眷正隆的皇子,一个是为国征战的将军。两人皆是识英雄敬英雄,却都有默契的避免着天子脚下的过分结交。
没想到时局突变,三皇子被人构陷,退出争夺皇位的正面舞台;慕容家更是盛极而衰,差点闹得满门抄斩。慕容玹扬怎么也想不到,到最后救了自己一家的人,竟然是这个有着一半西凉血统,自请教化南疆满族,风轻云淡,品茶、赏花、绘丹青、鉴美人的“闲散宗师”三皇子李耀。
这时一蓝衫男子正在向大家介绍卜尔这几天来的具体情况,慕容玹扬眼前一晃,看到了透过雕花窗栏传进来的橘色云霞。他想起了和李耀久别重见的那一天。
那日相逢,也是贪狼星下,华灯初上,灯辉清亮。
小镇的石板路微破,带着些许斑驳,如同慕容不确定的心情。他本在北方与北陵的前锋厮杀,忽得圣旨说他们家参私自屯军,朝廷正在严查,招他速速回京。
他星夜赶回,身上满是灰尘,破败不堪,还带上了荆棘篙草,头发乱的看不出原先的发髻,一双清澈锐利的眼睛,已经由于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而充血,红肿吓人。
“玹扬留步。”对面的李耀,玄色罩衫,白玉腰带,一头长发随意系在肩头,一双鹿皮靴踏路无声。“京都动荡,不及援手,故在此地静候故人。你踏月而来一路辛苦,不如让我略尽地主之谊。玹扬,希望我出现的不是太晚。”
连续几夜踏马狂奔,饶是慕容玹扬九岁起随军出征,也已经累的不行,此时已是靠一己心念强自支持。待回首,却见往事皆空。见惯生死的人,却无法直面家人的冤屈和离别。阳泉纵是南疆不知名的小镇,却属回京必经之路,难怪李耀会说在此静候故人。忽闻李耀这样一番话,鼻子猛地一酸,闭目半晌,道,“执兵远方烽火狂,却不知,斜阳过处大树忽倒、人已沧桑。不过家中的人尚在等我,恐怕不宜久留。”
“慕容,不瞒你说,我已经找到人帮忙了。‘云稀’的宁哲轩你可识得?他出手,你总该放心。虽说我无法为你们进言,但也不会让慕容府一门忠烈全都遭了不测。这样,你风尘仆仆,一路打马疾驰也辛苦了,不如随我去吃顿饭再说吧?”
“……”慕容玹扬似乎想不出来为什么李耀身为天家的儿子,却要反过来帮忙劫狱,一时愣在原地,想起当年皇帝送他的评价是“荒唐、风流、江湖义气”,不由得品出几分味道来。
正犹豫间,李耀三步两步已经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亲手牵起了他的战马,先自去了,还轻道,“慕容兄,脚下可不要偷懒啊。”
几日后,宁哲轩就把好消息带回来了。也是从那一日起,慕容玹扬发誓要尽自己所能帮助李耀,以报他临危不退,反施援手的阖族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