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以东数百里处,倭夷国的一个极大的海岛之滨,十万大军正在集结。海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数百艘战船,十万军队正排成队列,陆续登上船只。
这群战舰规模不等,形状各异,既有数层楼高的艨艟战舰、海鹘战船、五牙舰,也有规模不大、但速度极快的飞虎战舰、海鳅船等小型战舰,这些大小不等的战舰组成队列,声势惊人。
而这些战舰之中,最触目的是一艘五层楼高的“五牙大舰”。此船通体黑色,高逾百尺,船舷配备六支高达五十尺的拍杆,让人望而生畏,可以想象得到,当在海河处与敌船近身交战时,这六支颀长硕大的拍杆用力击下,足可以将敌方战船拍成碎片。
此船规模远胜其他舰船,显见是这支十万大军中的旗舰。它落在队列的后方,只有另外两艘规模不大的飞虎战舰比它更后,自是旗舰的护卫舰。
战舰队列不远的海岸上,一队人马正驻扎在一个较高的岩石观看。见十万大军齐整有序地鱼贯而入,纷纷上船,众人脸上都有激动神色。为首者,是一个面相粗豪的彪形大汉。此人年岁已然不轻,双鬓处都有了灰白之色,但是神采飞扬,气势逼人,他模样儿不甚英俊,细看之后却有一股别样的感觉,一股霸凌无匹的气势扑面而来,不愧是统兵多年的大将。
“启禀叶将军,我军十万兵马已经大半进入战舰,请将军上船,我等可以开拔了。”
“好!”那叶将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对左右护卫笑道:“想不到我叶鹏离开晋安十余载,今日也终于有重回故地的一天。”
此人正是十余年前在晋安都城天阳起兵造反的大将军叶鹏。当年他在京师妄图篡位,害死太子吕泽,并逼当朝国君吕源退位,欲立二皇子吕游继位做个傀儡皇帝,而吕源也因此连吓带气、一命呜呼,眼看大功告成之际,却忽然杀出了一个上官无妄来。上官无妄在晋安危难之时,振臂高呼,力挽狂澜,引领当时一些不甘屈服的京官、兵将,在皇后邱泣颜和三皇子吕梁的支持下,硬是将叶鹏赶下了台,并调动禁军以及各地勤王之师四处围攻叶鹏军队。叶鹏功亏一篑,无奈下裹胁二皇子吕游仓皇遁逃而去。其主力被击败后,一部分军队跟随叶鹏往东南而行,其余溃散的兵将没了法纪约束,烧杀抢掠,在各地都制造了很多惨事。而江松袏和慕容燕的徒弟莫莜竹,其家族就几乎尽毁于这场兵祸之中。
叶鹏军一路遁逃,沿途遭到诸多拦截追堵,在陈州、云州等地,都遭到了当地晋安军的猛攻,不过幸好叶鹏兵法精熟,指挥得当,再加上叶家军誓死相护追随,这才逃出生天,来到宁州。
那个时候正逢叶云天接任宁州将军不久,与同样刚升任定州将军的陆零一起,连续击败当时倭夷的全面进犯,将倭夷逐出了晋安陆地。不过,谁也不知道的是,叶云天和这个大将叶鹏,竟然是远房的族兄弟,叶家在两百多前曾是一大士族,在中土有着庞大的关系网。而晋安太祖吕程在创建了晋安朝之后,深感前朝士族势力对朝政的威胁太大,所以大力打击士族势力。当时很多士族都受了重创,一蹶不振,而叶家也因此遭受了重大打击,其家族关系网被硬生生拆得四分五裂,更有家族多名重要成员因为各种原因被杀或者被囚、被流放,从此便日薄西山,每况愈下。到了这几十年,叶家已经没落,分支各自为政,大多失去了联系。只有叶鹏和叶云天这两支势力,才因为各自的能耐重新崛起。而叶鹏之所以起兵造反、叶云天一直心存反意,其实也和多年前晋安的世仇有关系的,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当日叶鹏逃往宁州之时,叶云天其实还不清楚二者的关系,正欲响应朝廷的号召,调兵对付叶鹏。却被叶鹏找了个机会,向叶云天诉说了这一段往事。原来叶鹏手中一直保存着叶家的族谱,他因为早就存了反意,所以多年来一直通过族谱,秘密搜集幸存于世的叶家族人的信息,最后也查到了宁州叶缘、叶云天一脉,也是他们叶家的后代;而叶云天从族谱上算起来,和叶鹏是同辈之人,是叶鹏的族弟。叶云天得知此事后,自是大惊,不过他本来就是一代枭雄,无论是能力还是野心,都远胜其父叶缘,加上早早就对晋安朝廷的昏聩无能不满,心中早存反意。如今得知自己的祖先与晋安皇朝还有这么一段世仇关系,那么自然不可能再帮着朝廷剿灭叶鹏这支叛军了。
于是叶云天迅速拿定了主意,要借助打退倭夷进犯的这个时机,秘密掩护叶鹏残军撤退,双方更拟定了一份协议。叶云天不但会保护叶鹏残军的安全,让他们撤往东南处海岛上,远离晋安朝廷的进剿;更会助他们一臂之力,调动宁州军进攻倭夷,帮助叶鹏在倭夷站稳脚跟,如果有可能的话,直接将倭夷国据为己有,在该地休养生息,重新壮大;叶云天自己则在宁州处发展自己的势力,不断扩张,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如同叶鹏当年一般,起兵反叛晋安。而作为回报,叶鹏如果在倭夷没能成事,自是一切免提;但如果侥幸能够按照原来的设想,在倭夷站稳脚跟、甚至反客为主成为倭夷新的霸主后,他就会在叶云天起事时,引领大军渡海来援。
叶鹏本来就是晋安有数的猛将,精通兵法谋略,更训练出了一支极为厉害的精兵;虽然因为叛乱失败,损失惨重,但仍然保存了两万余人的军队,随同他一路逃到宁州;而宁州将军叶云天则在打退倭夷进犯的连续数场大战中,以战养战、发展壮大,也为宁州培养出了一支勇猛无敌的大军来,他假借追击倭夷败军的名义,调动十四万军队渡海东征,而将叶鹏的两万残军混编其中,前往倭夷征讨。
叶鹏、叶云天这边兵雄马壮,倭夷那边却因为在晋安连战连败,在陆零和叶云天的共同打击下,军队损失惨重,士气更是低落,虽然退回了自己本国的土地,却还是没能振作起来,被宁州军强龙硬压地头蛇,再吃了几场败仗。当时的倭夷国王被迫求和,割让了几处岛屿,作为宁州军的地盘。叶鹏以及他的两万残军,就留在了这些海岛上休养生息。
当时叶云天很想一鼓作气,就此剿灭倭夷,彻底灭除这个为祸多年的心腹大患,但是一来劳师远征,战斗力下降很多,又因为水土不服,爆发了传染疾患,再难以承受连续的大战,所以一时也无力追击,只能接受倭夷国君的投降求和条件。和自己族兄叶鹏商议后,叶云天决定留下三万宁州军,供叶鹏训练调遣,配合叶鹏的两万精兵,组建成一支新的叶家军,在此地逐步发展起来。
叶鹏得了这个机会,在倭夷国东山再起。经过这些年的励精图治,他将自己所占据的倭夷地盘又扩大了一倍,侵占了一些岛屿,并招募了许多周边的武士加入,形成了更胜倭夷本国的一支强大武装力量。叶鹏手中的五万大军,都是经过连场血战淘汰后剩下的精英部队,而叶鹏又颇具统帅之才,精擅练兵,所以只用了几年,这支军队已成为了当地一霸,并发展成了一支披甲二十万的虎狼之师。
而叶云天在接受倭夷国王的求和后,就率领剩下的八万军队撤返了宁州,他们这次的行军速度极快,而朝廷也好,定州也好,都在忙于收拾叶鹏叛乱以及倭夷进犯之后的残局,并没有多加关注。叶云天回转宁州后,则上报朝廷说,进军倭夷之战,因为遭遇了大海浪以及传染疾患的连串打击,无功而返。但倭夷也因为这连续的败仗,被打得元气大伤,估计十年之内都难以卷土重来了。
朝廷闻报大喜,传令嘉奖,从此东海之疆日渐安宁,倭夷之乱果然平息了十年之久。
叶云天将叶鹏一事掩饰得天衣无缝,外人都无从知晓,上官无妄以及西州等人,都曾怀疑过叶鹏消失一事与叶云天有关,也都曾派人查访过,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八个月前,定州陆零因为其次子陆简气死画圣阮羽飞,被上官无妄借题发挥,逼得陆零造反。当时叶云天即已准备配合陆零出兵反叛,却被军师亓新月所阻,更改计策,改为坐山观虎斗,任陆零出兵和上官无妄斗一个你死我活。
亓新月的计策乃是一个连环之计,牵涉众多,其中一环与叶鹏有关。他早知若叶云天不随陆零一起造反,上官无妄也不会放过他,必会派来钦差,调宁州兵马平叛。于是,先命潘佑等人假扮定州刺客行刺钦差,将水搅浑,也顺便拖延;二来则派人赶赴倭夷叶鹏处,交代了当前局势,嘱予叶鹏相机行事。
叶鹏当年和叶云天做过协定,此人虽然骁勇,但却极为守信,乃是一言九鼎之人,听闻叶云天有出兵之意,立刻做好准备。将手下二十万叶家军分成三股,一股八万人,据守自己的地盘,以防倭夷国王趁虚来占;另一路二万大军,则扮作倭夷军,出现在宁州边境,造成倭夷“进犯”之势,给了叶云天一个“要防范倭夷进犯,无力调兵攻打定州叛军”的借口。因为确实有“倭夷军”“来犯”,所以朝廷即使派人来查,在叶云天的刻意掩饰下,也只能“眼见为实”地接受这个“事实”。而剩下的十万叶家军,则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编和补充军需,做好了一切备战工作,由叶鹏亲自率领,乘坐数百艘大小战舰,开赴定州海岸,准备配合宁州军,演一场好戏。
叶鹏远离晋安多年,如今终于有机会重新回转;而且今日手握雄兵二十万,军威声势更胜当年起兵造反时,所以踌躇满志,又有些重回故土的感慨,各种情绪杂沓而来,让他也有些激动。
感慨地叹息一声,叶鹏仰天大笑,引领身边的将士、幕僚、护卫等离开占据的海岸大石,登船而去。
很快,众人已经登上战船,下令开拔,浩浩荡荡的舰船编队,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与此同时,宁州叶云天也计算好了叶鹏出兵的时间,命令杨风等宁州将领,做好各种开战准备,发兵定州,准备攫夺定州之乱的胜利果实。
东海一侧,浓云密布,定州之乱的战火尚未平息,又因为宁州大军和叶鹏倭夷大军起意谋反,再度掀起狂澜。
而西疆的西州,也因为狄狨的全面进攻,战火连绵而起,西州边境数百里之地,都是混乱的厮杀。
由于李罡东征治州尚未来得及归返,如今的防务重任,全落到了留守西州的刺史江松袏和折冲将军赵不器身上。
赵不器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精于谋略,又有智谋过人的刺史江松袏相助,所以如今虽然西州兵力远不如狄狨之众,但仍然可以凭借地利,和狄狨展开了艰苦的拉锯战。西州边境处的虎踞、西陵、漠北、雁渡四座重镇,被守得固若金汤;周边的一些小城镇,偶有被狄狨精兵所占,也会被赵不器派兵夺回。双方在西州一连激战多日,伤亡均不轻。
狄狨乃是攻城一方,自然伤亡更多;只不过西州军力本来人数就不如狄狨,李罡东征又带走了近三成的兵力,所以敌众我寡,只能苦苦支撑。赵不器连日不眠,频繁调动军队,四处防御或者出征偷袭,希望拖住狄狨大军,等待李罡的归来。
而狄狨那边,因为早有定计,也并没有打算一举攻克西州,而是故意将战事陷于僵局之中。所以双方一个苦撑,一个留有余力,战局一时胶着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