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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安维利的风波(1)

这是六月里一个明媚的清晨,离亚伯老叔的风暴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安妮手里提着两棵被风暴摧残的白水仙,从绿山墙的花园蹒跚走出来。

“玛莉拉,你瞧!”安妮把白水仙举到玛莉拉的眼前,难过地说。玛莉拉神情肃穆,用绿色格子棉布包着头发,手里拎着一只拔了毛的鸡,正要进屋去。安妮接着说:“只有几颗花苞幸存下来,而且都是伤痕累累的。我真的很难过……我很想找些花儿放到马修的坟上去。他生前最喜欢这种花儿了。”

“我对它们的遭遇感到难过,”玛莉拉深表同情,“可是比这更惨重的事情有很多,所以它们也不值得我们去哀悼……所有的庄稼和水果都颗粒无收了。”

“不过人们可以再播种一茬燕麦,”安妮十分欣慰地说,“哈里森先生说,他觉得今年夏天的气候不错,燕麦的长势一定会很好,只是比往年要迟点成熟。我的那些一年生植物也会长起来的。噢,不过,什么也无法取代我的白水仙呀。可怜的海斯特·格莱的小花园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昨天傍晚回来时绕路去那里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留下。我想,她一定会怀念它们的。”

“安妮,我觉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玛莉拉很严肃地说,“海斯特·格莱去世已经三十年了,她的灵魂……应该到天堂去了,我希望是这样。”

“是啊,不过我想她仍然记得她的那片花园,并且很怀念那些花儿,”安妮说,“如果是我,不管我在天堂待了多久,我还是愿意到人世间来,看看我的亲友在我坟前摆放的鲜花。如果我有一个像海斯特那样的花园,就算我在天堂过了三十几年,我仍然会深深怀念我的花园。”

“够啦,可别让那对双胞胎听到你这番话。”玛莉拉苍白无力地反驳安妮道,然后提着鸡进屋去了。

安妮用别针把水仙花别在头发上,走到院子大门前,在那儿站了好一阵子,享受着六月明媚的阳光,然后回屋开始忙碌她星期六早晨的各种家务活。世界再次变得可爱起来,大地母亲在竭尽全力消除那场风暴的痕迹,尽管她做得不是那么成功,那样完美,不过她确实取得了惊人的成绩。

“我真想悠闲地享受这一整天,”安妮对柳树枝头上欢快地唱着歌的蓝鸟说道,“可是作为一个学校老师,还要养育一对双胞胎,千万不能放纵自己的慵懒,小鸟儿。你的歌声多么甜美呀,鸟儿,你把我心灵深处的感受都唱出来了,简直比我自己表达得还要贴切呢。咦,那是谁来了?”

一辆快运马车从小路上摇摇摆摆地驶过来,马车前面坐着两个人,后面放着一只大旅行箱。马车驶近了些,这时安妮认出马车夫是布莱特河车站代理商的儿子,不过他的同伴是个陌生人,一个瘦小的女人。马车还没有停稳,她就敏捷地跳下车,来到大门前。她是个非常娇小漂亮的女人,看上去快五十岁,不过面颊红润,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一头亮丽的黑发,头上戴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绣花软帽。虽然马车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跑了十二公里,她全身上下却依然光鲜整洁,这身衣服就好像是刚从包装盒里拿出来穿上的。

“请问詹姆斯·A·哈里森先生住在这里吗?”她问道,语速很快。

“不是,哈里森先生住那边。”安妮回答道,她太惊讶了,都忘了说些礼貌的话。

“那就对啦,我正还有些疑虑,这里这么干净,完全不像是詹姆斯住的地方,除非是我认识他以后,他已经大变样了,”这位小个子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听说詹姆斯要和住在这里的某个女人结婚,这是真的吗?”

“不,哦,绝对没有。”安妮大声说道,心虚得脸都红了,以至于那位陌生的女人奇怪地看着她,好像她有些怀疑,正是眼前这个姑娘将要嫁给哈里森先生。

“可是我在一张《岛报》上看到这条消息的,”这位陌生的女人坚持说,“一个朋友寄了一份报纸给我,并且标注了出来——朋友们总是喜欢做这种事情。詹姆斯的大名就出现在了《新市民》这个栏目里。”

“噢,那则消息只不过是个玩笑,”安妮急忙地解释道,“哈里森先生不打算和任何人结婚,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

“听到这个消息太高兴了,”这位面色红润的女人说着,敏捷地爬上马车,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因为他已经结了婚了,我就是他妻子。噢,你也许感到非常惊讶吧。我想他一定把自己乔装成单身汉,到处去招摇撞骗,让女人们为他伤心难过。好啊,好,詹姆斯!”她神气十足地对田野那边的白房子点点头,“你的逍遥日子到头啦。我来了,要是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恶作剧,我才不愿意来操这份闲心呢。我想起来了,”她转头对安妮说。“他的那只鹦鹉还像以前那样满口脏话吗?”

“他的鹦鹉……已经死了……我想是这样的。”可怜的安妮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女人的一席话让她极为震惊,她感到有些神思恍惚,估计在这个时候,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说不出啦。

“死啦!那就谢天谢地了,”这位面色红润的女人高声欢呼道,“只要没有那只鸟儿碍手碍脚的,詹姆斯就很容易对付啦。”

她说完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高兴地继续赶路了。安妮飞快地跑进厨房,找玛莉拉去了。

“安妮,那个女人是谁?”

“玛莉拉,”安妮很严肃地说,不过眼睛里闪动着光芒,“你看我是不是像发疯了?”

“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呀。”玛莉拉随口说道。

“那么,你觉得我很清醒?”

“安妮,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呀?我在问你那个女人是谁?”

“玛莉拉,如果我没有发疯,意识也很清醒,那么这个女人就不是梦境里造出来的虚幻东西了……她肯定是真实的人。不管怎么样,她说她是哈里森先生的妻子,玛莉拉。”

玛莉拉转身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妮。

“他的妻子!安妮·雪莉!那他为什么冒充自己是未婚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安妮尽量客观公正地评价道,“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未婚的,那只是人们对他的误解。噢,玛莉拉,林德太太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这天傍晚,林德太太来到绿山墙,她们明白林德太太肯定会说说她的看法。她一向对这种事情津津乐道。可是,出乎大家意外的是,林德太太一点儿也不惊讶,她竟然对哈里森结婚一事一清二楚!

“想想被哈里森抛弃了的这位太太,多可怜呀,”林德太太义愤填膺地说,“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知道我们国家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但谁能料到这件事居然发生在安维利这个地方呢?”

“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抛弃他妻子,”安妮反驳说,她宁愿相信她的朋友是清白的,除非有事实证明他真是罪有应得,“我们对这件事的原因一无所知呀。”

“嗯,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原因的。我正准备去他家探个究竟,”林德太太直截了当地说,似乎她从来就不知道词典里有“优雅”这个词,“我不会直接说,我去拜访的理由是他的妻子到了。哈里森先生今天从卡莫迪镇给托马斯带了些药回来,这是个绝佳的拜访借口。我一定会去弄个水落石出,顺路回来的时候,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们。”

林德太太径直去了哈里森先生家,安妮真担心这会冒犯他的。林德太太没有任何权利去审查哈里森先生,不过安妮对这事也特别好奇,这是人的天性,她心里暗自感到高兴,幸好有林德太太自告奋勇地要去解开这个谜团。她和玛莉拉充满期待地恭候这位好心太太回来,直到夜深了,林德太太也没有回绿山墙来。戴维晚上九点从鲍尔特家回来,解释了林德太太没来的原因。

“我看见林德太太在旅馆里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他说,“她们马上就开始聊起天来,显得好优雅哦。林德太太让我带话给你们,说今天太晚了不能来拜访,她感到非常遗憾。安妮,我好饿呀。我四点钟时在米尔迪家吃了茶点,不过我觉得鲍尔特太太真是太小气了,她不给我们吃任何果酱或者蛋糕——连面包都是硬邦邦的。”

“戴维,当你到别人家里拜访时,不应该对主人招待的茶点评头论足,”安妮严肃训诫道,“这样做显得很没礼貌。”

“好吧……我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想,”戴维开心地说,“请给‘在下’一些吃的,安妮。”

安妮看着玛莉拉,玛莉拉跟着安妮走进餐具室,轻轻关紧了门。

“你给他一些果酱和面包,安妮。我知道李维·鲍尔特家里的茶点是怎么回事,那可真不像话。”

戴维拿起一片面包和果酱,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是让人失望透顶啊,”他大发感慨,“米尔迪有一只猫,有癫痫病,这三个星期以来,它每天都会发作几次。米尔迪说,它癫痫发作的时候很有趣。我今天专门想去看看它是怎么发作的,可是这个小气的家伙竟然一次也没有发作,健康得很。虽然米尔迪和我在屋子里闲逛了一个下午,可一直没有等到它发作。不过没有关系——”戴维吃着果酱,一脸的幸福,好像果酱钻进了他的灵魂里,连五脏六腑都舒服极了,“——我以后也许有机会看到的。它不可能从此就再不发病的,它一直有发病的习惯,对不对?这果酱太好吃啦。”

戴维一点儿也不为那只猫感到难过。

星期天一直在下雨,大家都待在屋里,无所事事。不过到了星期一,关于哈里森故事的好几种版本开始流传起来,就连学校里也传得沸沸扬扬,戴维放学回家,把他听到的所有消息都讲了出来。

“玛莉拉,哈里森先生有个新妻子……嗯,不是很新的那种,他们结了婚后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米尔迪告诉我的。我一直以为,人们一旦结了婚就要一直保持这个关系,米尔迪说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不同意这个关系,就会有很多办法停止婚姻的。米尔迪说,一种方法就是走远些,离开你的妻子,哈里森先生就是这么做的。米尔迪还说,哈里森先生离开他的妻子,是因为她对他掷东西——很硬的那种东西。而阿蒂·斯劳尼说,那是因为她不让他抽烟。内德·克莱则说,主要是因为她总是对他破口大骂。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离开我妻子的,我只用跷起二郞腿,对她说:‘戴维太太,你应该做些让我高兴的事情,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想,这样肯定会让她安静下来的。不过安妮塔·克莱说,是他妻子离开他的,因为他不愿意在门前把靴子擦干净,这不能责怪他妻子。我现在就到哈里森先生家去,瞧瞧他妻子长什么样子。”

没过多久,戴维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哈里森太太不在家,她和雷切尔·林德太太去卡莫迪了,去买裱糊客厅的墙纸。哈里森先生让我带信给安妮,请你过去一趟,因为他想和你谈谈。告诉你们,他家的地板擦洗得很干净,哈里森先生刮了胡子,可是昨天教堂没有举行布道呀。”

在安妮看来,哈里森先生家的厨房简直是焕然一新啊。地板擦洗得干干净净、光洁明亮,屋里的每件家具物品都擦洗得纤尘不染,炉子擦得锃亮,简直可以当镜子了。墙壁粉刷一新,窗户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哈里森先生坐在桌旁,身上穿着他的工作服,这衣服在上周星期五以前还以破烂出了名,可是现在却缝补得整整齐齐,浆洗得干干净净呢。他的胡须也刮得很干净,稀疏的头发已经被精心修剪过。

“请坐,安妮,坐吧,”哈里森先生说,他悲切的语气就像安维利的人们在葬礼上说话的口吻,“埃米丽和雷切尔·林德太太去了卡莫迪,她已经和雷切尔·林德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女人真是反复无常的动物了!好了,安妮,我悠闲的日子就此结束了——全都结束了。我想,我剩下的半辈子里,只能忍受着干净和整洁的无尽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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