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反对素食论证的回应
这个世界，反对素食的声音要比支持素食的声音大得多，但福克斯教授在本文中对11种反对素食论证的回复，却表明对这种即健康又道义的饮食与生活方式，它们无一是无法克服的障碍。
〔美〕福克斯
王瑞香译
素食的后果
素食在一阵纷争中诞生，也一直在纷争中发展。许多论调因此被用来反对素食是不令人感到惊讶的；我们必须面对并处理这些论调。反对素食主义最明显的理由，可能是它所带来的冲击有关，特别是当它普遍为世人所采行时。虽然这个一般称为“后果论”（consequentialism）的辩驳方式会采取许多路径，我将着重在它最详尽的阐述上。
在《权利、杀戮与悲苦：道德素食主义与应用伦理学》（Rights，Killing，andSuffering：MoralVegetarianismandAppliedEthics）一书中，弗芮（R.G.Frey）列了14项当人类普遍采取素食时据称会带来的严重影响。这包括动物性食品、皮革及宠物食品业（因此可以说是经济体系的一个重大部分）的瓦解；社会混乱；以及烹饪艺术的沦丧。弗芮判断说，这种改变的冲击非常巨大而且确定是革命性的；他的断言很正确。许多仰赖肉类的生计会受到破坏，不计其数的相当仰赖或完全仰赖肉类的职业领域——例如广告、运输、包装及出版业——的其他生计也一样。生活方式的改变也会很大，因为，许多社会互动与仪式乃是环绕着肉类分享而进行。
唯有了解，才有关怀；唯有关怀，才能行动；唯有行动，生命会变得不一样！
——珍·古道尔（JaneGoodall）
不过，他用来支持这些结论的辅助论点似乎不值一哂。例如，弗芮不认为世界上所有餐馆都能顺应素食并找到足够的菜色来维持生意。而且他对烤肉活动及相关社交生活的结束表示惋惜。但，很显然，任何深怀这些忧虑的人，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餐馆生意兴隆而不失败的因素(吃得到肉只是许多因素中的一个），也没有品尝过绝佳的素食烹饪、仔细看过顶级的素食烹饪食谱、造访世界某些以素食餐馆占多数的地方，或探索在后院烹煮素食的机会。
尽管他的某些论证细节上有缺陷，弗芮却逼我们正视一个严肃的议题：制定一个素食经济体系会广泛衍生的后果，而这是那些论称素食经济比肉类经济可取的人不应忽视的。一般而言，具有伦理内容或含意的哲学理论，除非在某个程度上采行后加以试验，否则它们便仍是空泛的抽象概念。弗芮及其他持同样看法的人并不在意后果本身，而是关心效益变大或变小。换句话说，他们努力想评估选择哪个方案会对所有各方产生最佳的利益／损害比例。弗芮认为，就这点而言，维持原状(亦即保存肉类经济体系）较为可取；因为现存肉食经济体系较诸可替代的素食经济体系，其好结果相对多于坏结果。这当然是相当武断的说法，而它的效力很难评估，因为它所依据的是假设性预测。因为这缘故，弗芮很技巧地以设想的许多极可能或可能的冲击来支持他的论点。然而，在评价效益（特别是这一个）时，另一个难题产生了，亦即：在整体的评估里，要考虑哪些效益？弗芮判定，比较起来，动物的效益（快乐、痛苦、折磨、安乐感）没多少价值或毫无价值，因此在任何确定性的估计上可以方便地加以忽视，因此只考虑人类的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基于以下两个理由我挑战这个假设。第一，动物的道德地位逐渐被看得比弗芮所承认的还重要。说句对他公平的话，这个新的、发展中的观点所根据的科学与轶闻式的证据，许多是在他那本书问世的1983年之后才为人所周知的。尽管如此，越来越清楚的是，动物必须被视为其生命遭到人类饮食抉择之主要冲击的生物之一。其次，尽管动物的经验一般和我们的相比具有非常低度的效益，但是动物为了人类口腹偏好而被牺牲的巨大规模，以及我们在满足这些偏好的过程中加诸它们的巨大痛苦与折磨，极可能超过所有其他考量。当全世界每年有超过10亿的食用动物被宰杀，包括北美一地就有的数10亿头，以及在我们一生中个人食用的数百或数千只时，这个推测几乎不能以夸大或不相干的理由而被一笔勾销。道德哲学家和一般人都常常理所当然地认为，在这些讨论里只有人类效益（包括正面的利益与负面的损害）的考量是重要的，或者，不管如何，认为人类吃肉的快乐或保存现存之肉类经济是唯一要紧的事。简而言之，这里的假设是，人类所获的利益比动物所受的苦大。但，整体的效益（将动物考虑在内）呈现的情况和这短视、现已可能过时的观点不同，也较有可能借素食选择而极大化，因为素食避免使无数有知觉生物受苦与死亡。
弗芮后果论的、反对素食主义的论证，也认定了一个灾难情节。换句话说，和许多类似的评论者一样，他设想人类一夕之间大幅度转而信从素食主张，因为只有在这个想像的假设上，这个转变会被认为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但这是十分不符现实的。社会的巨大改变一般而言不会以这种方式发生，而是需要数十年甚或数百年的发展（这当然是有例外的；例如，我们现在正历经一个时期，在这期间所谓的资讯科技革命，及右翼经济与政治活动，在不过数年的期间就导致了急遽的变化和社会混乱）。我们毫无理由认为，世界普遍采取素食的改变，如果发生的话，会是突如其来的，特别因为它不会光是受到科技的驱使。毋宁，有大得多的可能是它会逐渐地发生，而且，这改变既可能是环境与资源危机所导致，也同样可能是意识转变所导致。一个较缓慢的改变速率确实较不可能使经济或社会分崩离析。面对诸如全民教育、机械、铁路、汽车等所引发的重大改变时，人们向来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行事方法。否认这样的发展造成了许多冲突和动荡，并使社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是很愚蠢的。但重点是，它们已经发生了，社会已承受了它们(不管好坏），而且日子还是继续过着，即使是朝着和先前极不同的方向。生计上仰赖肉类经济体系的农人和其他人会找其他方法来谋生，而政府和企业应负责配合这转变而重新培训人们，并以其他方法（例如重新安置工人）来缓和这个转变的冲击。人们还是得吃饭，而食品制造、配销、加工、包装、运送和贩售，以及相关的商品交易市场和新的周边产业自然不会消失于无形。凭着人们的巧智，这些良机将会既多且多样。一些具生态意识的未来学家致力于超越目前自然资源的利用方式，他们所宣扬的可永续社会的许多想像，可以让我们拿来作一个比较。
或许一个更好、更切题的有关社会经济改变的例子是奴隶制度。奴隶制度以不同的方式曾一度实行于世界许多地区。现在它几乎完全不存在了，至少不是公然合法的。然而，就在没有多久以前，许多人不仅认为奴隶制度是可以合理化甚至是被上帝认可的，并且他们确信，没有了它，他们以及社会就无法存活。
这样说的真正意思是，他们的生活方式、经济上的安康，以及拥有权力和特权的地位等，若无奴隶制度就将无以为继——这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在美国，在黑奴解放之后的时期有巨大的社会混乱、动荡及重组，南方的经济必须加以重建。历史学家指出，这个影响现在还在持续着。但是没有人论称，在实行奴隶制度期间整体的社会功效比较大。这并不是因为那样说“在政治上是不正确的”，而是因为，当所有有关的利益和损害都列入考量时，很明显的，奴隶制度是一种邪恶、不可饶恕的残酷制度。
黑奴受到像动物般的待遇是几乎无人不知的事实，在今天这种对待方式的错误乃是不辩自明的。但直到最近才有人胆敢提出：动物惯常受到过去奴隶所遭受的待遇，而这其中涉及同等程度的错误。史毕格尔（MarjorieSpiegel）说：“明确的社会、政治与经济因素产生并支持对动物的压制，黑人和动物对所受奴役的可能反应方式也有差异。但，尽管压迫之酷行与支持体系有所不同，它们之间也有一些共同点。它们有相同的本质，它们乃建立于相同的基本关系之上，即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之关系。”弗兰西雍（GaryFrancione）指出，在一个把动物当作财产对待的法制（像我们的法制）之下，“非人动物实际上就是人类的奴隶”，因为“几乎我们生活的每一个面向，都多少涉及对某种动物的制度性剥削”。史毕格尔提醒我们，“任何一种压迫都有助于支持其他方式的支配”。也是循着这个途径，我们可以说明肉类经济体系的负面效用。
奴隶制度的类比引导到后果论的另一个较深层的问题，即：只着眼于后果。
许多人会认为，奴隶制度首要错在它代表极度违反人权。即使（和事实相反的）奴隶制度产生一个具有正面社会效益（例如绝大多数人的最大快乐）的体制，它基本上仍然是邪恶而错误的，因为奴隶是应当得到尊重、尊严、公正及免于伤害之保护的人。动物（或者不管怎么说，某些动物）是否也应当得到同等的待遇？我认为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认为，它们在提供肉给人类吃的过程中所受到的彻底压迫，基本上也同样是邪恶而错误的。所以，即使（再度，我认为是和事实相反的）肉类经济体系产生了一个正面功利的体制，从道德的立场来看，它还是站不住脚的。因此，虽然采行普及全世界的素食做法带来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但如果一个深植于社会的制度是彻头彻尾的不道德的，那么即使要根除它在短期内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它还是必须根除的。考虑到在数百年间，如果不是数千年的话，某些人一直在获取不公正的利润，要取得公正经常是代价高昂的。
以上所言可能听起来有点耍嘴皮。但如果我们仔细看看改吃素食所导致的较大后果，便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换句话说，一个纯粹后果论的看法非但只考虑到实际的冲击而已，并且也狭义地理解相关的后果。根本的社会变迁所导致的大规模后果是十分重要的，但当我们思索这些时，我们必须尽可能把问题想得宽广。例如，我们应该拿一个不仰赖大量的、机械化屠宰有知觉动物与破坏环境以生产食物的社会的利益，来和一个仰赖这种做法以生产食物的社会的成本作比较，以权衡二者之优劣。我们也可以把肉食习惯对社会所造成的健康成本，相对于素食对社会所造成的健康利益，以及其他许多因素，纳入我们的估算里。
一旦这样做，事态就很明朗：即使在后果论的基础上，素食社会也显得比我们目前所生活的有缺点的社会明显可取。
我们必须检视的后果论观点的另一个面向，涉及在转变为完全素食的经济体系之后刚“被解放”的动物本身的命运。那些数以百万计的一直等着被宰杀、被吃的动物将会如何呢？它们要被允许就那样在世界各地的街道、牧场、公园、荒漠，野地游走吗？我们必须把它们都当圣牛那样对待吗？我们要怎么样负责地处理它们未加控制的繁殖问题？如果我们将面临弗芮所描绘的悲惨情景，那么显然我们会在后食肉时代（postmeatera）面对一个吓人的问题，起码是个极其重大的生态难题。但一如上文所指出的，我们没有理由认为我们确实会面临想像得到的最糟情况。吃肉的习惯会随着素食者的增加而逐渐式微，最终结果是当肉类的需求减少时，供应也会减少。接着，会有越来越少的动物被饲养来屠宰，而没有人要的多余动物的问题就会跟着减小。我们料想，一定数量的动物会在比现今工厂化农场里普遍存在的还文明的环境下继续繁殖、存续，而它们所生产的物品会继续为人类所使用。因此，例如绵羊仍然会生产羊毛，牛生产牛乳，家禽生产蛋。原则上似乎没有道德上的理由反对这一类畜牧业。
当然，许多实际问题仍有待解决。例如，牛必须定期受孕以便持续泌乳。由于小牛肉业、皮革业及其他产业过去一向吸收多余的公牛犊（亦即那些不是繁殖所需的），我们必须找到新的、较无干预性的方法，来控制牛繁殖以及选择后代的性别。同样的，在家禽业公鸡数量的比例也必须加以控管。数目越来越少的其他动物（例如猪），将必须用纳税人的钱来维系其生命，或被当作宠物，直到它们自然死亡。这些解决办法可能看起来笨拙而具干预性，不过却比将禽畜释放到野外可取，在野外它们会任由掠食动物摆布，而且无可避免地会因数量太多而流入无情的人类世界，而后者确定不会容忍它们的存在。最后，必须发展出新的周边产业，以确保有替代品能取代目前源自动物的皮革、宠物食品及其他产品。
人类作为自然的肉食者
但人类吃动物难道不是自然的吗？我们难道连这样做的权利也没有吗？在回答像这样的问题时，如果我们知道“自然的”——向来是个麻烦的字眼——在这个脉络里应该是什么意思的话，将有所助益。有些人论称，人类就本能和演化而言是狩猎者。我们已经讨论过“人类是狩猎者”（第二章第二节）的迷思，所以不宜在这议题上多逗留。也有人论称，人类在体质上是适应了肉食者的角色，这说法极富争议性，因为有许多生理结构上与行为上的证据说明情况正好相反。但，比较令人感兴趣的断言是，人类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吃肉是有几分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