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晚春心想,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应该不会有拐走儿童的人的眼线,所以,正打算转身离开,这时听到周围有人说道:“呵,这就是巡按御使啊,也没见有多大排场嘛!”
“切!这你就不懂了吧!”旁边一个人鄙夷地对另一个人说道,“巡按御使代天子巡守,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寒酸了固然不好,但是巡按御使是到地方巡查一切不法事的,要是太铺张奢华,令人望而生畏,谁还敢检举不法之事?!”
听到这些,卓晚春身形一顿,又转回身来,向那巡按御使的轿子看过去。
一顶紫红色的小轿,前前后后不到一百人的随从,这便是那位代天巡狩的巡按御使的排场。卓晚春看时,巡按御使的轿子刚好停下,停在前来迎接的一应官员前面。从轿中走出的,是一位年轻人。
此人身长七尺,阔胸细腰,面色黝黑,星目剑眉。英气十足的样子看上去竟不像是个传统的文官,倒像是羽扇纶巾的年轻将军。
前来迎接的官员中为首的那位上前拱手道,“下官张鹤梅,洛邑城少尹,率同僚迎接武皇上使,叩敬我皇,恭愿我皇千秋鼎盛,福泰康安!”
身后一众官员纷纷跪倒,齐口诚颂道:“恭愿我皇千秋鼎盛,福泰康安!”
轿中走出的年轻人弓腰还礼,伸手扶起为首的张鹤梅道:“张少尹请起,下官周廉,忝列帝都监察院御史,蒙圣上信任,遣某到洛邑支持各位同僚公务,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从张鹤梅身后走上前一名低矮的官员,拱手作礼道:“下官伊王府长史包不同,见过武皇上差。我皇日理万机,尚能心系洛邑百姓,派出上差前来,播圣恩于生民、洒天露于万众,伊王为宗室番亲,不能为我皇分忧,实在是羞愧莫名,对我皇敬仰钦慕之心浩若江河、累若繁星,特上表一封,以颂我皇尧舜之德。”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封奏表,跪呈给巡按周廉。
“包长史快快请起。”周廉取过奏表,扶起包不同道:“我皇为国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听闻中州洛邑黄河决堤,万民陷于水火,我皇更是食不甘味、忧心忡忡,所幸洛邑贵地上佑于天,又有张府尹、张少尹一众官员忠心为国,更有我皇御弟亲守洛邑,救灾赈民之事井井有条,实乃不幸中之万幸!”
张鹤梅眉开眼笑道:“府尹大人早已在洛邑金谷居备下薄酒,为上差接风洗尘,请上差务必赏光前往。”
周廉正欲婉拒,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大喊:“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啊!”
卓晚春扭头望去,看到一个男子冲破道路两旁官军的防卫,一头扑倒在道路中间,哭喊着挣扎着要往巡按御使处爬去,但身边五六名膀大腰圆的官军手持长戟,用戟柄猛击这位拦轿喊冤的人,同时还拳打脚踢,试图将此人拖出道路。
“住手!”周廉大喝一声,但军士们置若罔闻,依然拳打脚踢地将喊冤者往外拖。
“我让你们住手!”周廉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咳咳,住手。”张鹤梅声音低沉但颇具威严地抬手说道。
几名军士放开拦路喊冤的人,退回到路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昂首挺胸地站着。周廉用眼角瞥了一眼张鹤梅,眼中一丝阴狠的精芒闪过。
“周大人,下官安排不周,惊了周大人的尊驾,实在是抱歉!刑狱诉讼之事应该是写好状子,投到洛邑府刑名处,先由刑名处审核是否予以立案,然后……”
“张少尹,”周廉不耐烦地打断张鹤梅道,“别背了,寒明律我比你熟。”
“呵呵……”张鹤梅腆着脸讪笑着,仿佛丝毫不以为忤。
“可你别忘了,三百年前我朝太祖皇帝在颁布寒明律的同时,也制定了巡按御使制度,巡按御使,在巡查地方期间,有权直接过问当地军、政、学、民、刑五大事务。”周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瞥了一眼低头哈腰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张鹤梅,面无表情地问道,“张少尹,你说,是也不是?”
“额……哈哈,周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来人,带前方喊冤者面见本官,本官今天要当街审案!”
说罢,护送周廉的一众兵丁中走出几人,征用了旁边茶馆的茶几和条凳,请周廉和一众迎接的官员当街坐下,又将前来喊冤的人带到周廉面前。
周廉抬眼观瞧,只见两名兵丁搀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让其跪倒在临时的公案前。此人看样子有三十出头,披头散发,面目黢黑难辨,破旧的衣衫上,时不时竟然有苍蝇飞进飞出,被两名兵丁搀上来的时候,双腿拖在地上,像是断掉了双腿。
“眼前所跪何人?有何冤屈?为何当街拦轿喊冤?你速速道来!”周廉一拍桌子,舌绽春雷,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
跪倒的男子低着头,有些迟疑地答道:“回大老爷的话,我有天大的冤枉,只是不知道我说了,你能给我做主吗?”
周廉挺了挺胸,微微一笑道:“谅你山野村夫,毫无见识,本官恕你冲撞之罪。本官是武皇陛下派来巡查洛邑灾情的巡按御使,有便宜执法之权,你且说说,你有什么冤枉,只要是这洛邑城的事,本官必定为你做主!”
地上的男子听闻喜极而泣,磕头如捣蒜地回禀道:“青天大老爷啊,我……我可终于把您盼来了!没想到我孙三还能等到沉冤昭雪的一天啊!”
“别着急,慢慢说,你且说说你究竟有什么冤屈。”
“回大老爷,草民孙三儿,是黄河岸大泽乡回马庄村人士。因为半个月前黄河突发大水,草民和发妻孙吴氏带着六岁的孩儿一起逃难来到洛邑城中。不料刚到洛邑城不久,儿子就走丢了,小人前去洛邑府衙报官之后,府衙差一个姓曹的公人带了三名捕快到事发地点前去查验线索。我便带他们来到了我们临时借住的关帝庙。不料回到庙中之时,刚好撞见我那发妻孙吴氏,那姓曹的公人见我妻子貌美,屡屡出言调戏,我不堪其辱,拉住他与他理论,谁知他竟让他带的三名捕快将我暴打一顿,还……还……”说道这里,孙三儿声泪俱下,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继续说,这曹公人还怎样?”周廉追问道。
“还将我妻子逼进屋中给……给凌辱了!”说到此处,孙三儿放声大哭,周围闻者无不动容。
“你继续说。”周廉沉声说道。
孙三儿哭了一阵,抽抽搭搭地继续说道,“我当时拼命想要冲进屋中救我妻子,院中三人看拦我不住,有一名长络腮胡子的大汉抄起院中扁担,一棒将我双腿打断,小人当即昏死过去。曹狗****伤人后扬长而去,我被院中其他难民用水泼醒。当我爬进屋中,发现,发现我那贞烈的妻子,不堪凌辱,竟悬梁自尽!小人本来一家五口,在黄河大水中没了爹娘,在洛邑城中走失了我儿,现在我妻子也遭人凌辱而死,我被人打成残废。若不是想看着这姓曹的禽兽被绳之以法,小人早就没了活着的念想了啊!”孙三儿以手锤地,咬牙切齿地哭诉道。
卓晚春正听得入神,只听到身旁有人抽抽搭搭,回头一看,竟然是灵儿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他身边,正为孙三儿悲惨的身世哭得梨花带雨的。
卓晚春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绢打算递给灵儿,但一回头看到灵儿那吹弹可破的小脸儿,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皱巴巴的手绢,摇了摇头,正准备将手帕装回袖子里,不料被灵儿一把夺去,白了他一眼,拿起手绢儿在脸上抹起泪花儿来。
“根据你的描述,此案发生在收留难民的关帝庙,周围有大量难民围观,你的腿是被院中的扁担打断,有人证有物证,你为何没有去洛邑府告状呢?”周廉问道。
“小人也曾去过洛邑府,打算状告这曹狗,不料我只要一出现在洛邑府周围,就会马上有人将我赶走,数天以来,我竟然根本近不得洛邑府半步啊!”
“啪!”周廉伸手一拍,身前的茶几面上,一丝肉眼难辨的裂纹从他的手掌开始,向着两边延伸开来。
“这姓曹的究竟有多大能耐,做出此等不法之事,竟然还能只手遮天、瞒天过海。来啊,给我……”
周廉愤怒地说到一半,感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有人在扯自己衣袖。周廉冷哼了一声,大声问道:“这位大人,未敢请教尊姓大名。方才私下扯本官袖子,不知是有何见教啊?”周围人听到,都是一阵哄笑。
那人本来是想悄悄跟周廉说话,被周廉这么大声一问,脸上颇有些挂不住,然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之后,仍然低声对周廉说道:“上差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问你所言何事?公事也?私事也?若为公事,周某无事不可见人,若为私事,哼!”周廉冷哼一声,厉声说道:“天子巡按无私事!”
“好!”人群中爆发出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站在卓晚春旁边的灵儿也伸手鼓掌,银铃儿般的声音大声叫好,露出白生生两节胳膊,看的卓晚春赶紧转移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