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当街上大多数商店都在关门准备休息的时候,赵家商店的老板和伙计也在推上着最后一块板门。恰在这时,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闪进了店门内。只见他右手短枪指向了正端着门板的店伙,左手匕首却架在了赵老板的脖子上,瓮声瓮气地用长沙话命令二人道:“若想活命,赶紧交出两百个大洋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赵老板多肉的脖颈被蒙面人左臂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却又颤颤惊惊地只顾求饶。
“拿出银洋了,老子就饶你,快!”
“这位好汉爷,如今生意不好做,一天下来收不到多少钱,”店伙倒是很镇静地放下板门说道,“现在又这么晚了,一时之间,叫我们去哪儿弄这么多银钱呢?”
“少跟老子废话!”蒙面人用枪管点了点赵老板的脑袋接着说,“把开房间高低柜的钥匙交给他,叫你老婆把银洋拿出来!快,不要老子亲自动手!不然,老子要拿的就不只是两百大洋了!”
“啊!是!是!”赵老板哆哆嗦嗦地摸出钥匙,对着伙计丢了过去。
伙计拾起钥匙后便向里间走。他边走边思索,这家伙怎么对这儿那样熟悉?这声音、语调……“快去!你不要命啦!”这声音又在他的身后怒吼起来,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不多久,店伙提着布包带着赵太太来到了店堂。太太见到丈夫被持的惨相,叫了一声刚想走过去,却被蒙面人喝住木然地停住了身形。
“给老子打开!看看有没有假!”蒙面人命令店伙道。
“要不要数一数?”店伙摊开包来,里面果然全是一堆白货。
“用不着,谅你不敢少了老子的数!把它包好!放在门槛外去!快!”等到店伙将银洋包好放在门外之后,蒙面人用枪柄在赵老板的后脑勺上狠砸了一下,便把他放倒在地,飞快地窜出门外提起包来,即刻就消失在夜幕中了。这里赵太太及店伙忙着对老爷实行救护,哪里还顾得上看清抢犯逃走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龙文池就兴奋而又紧张地出现在了梨花姑娘的房间里。
“天,你昨天一天一夜跑到哪儿来,害我等你等得好心急!”梨花嗔怪地说。
“嘿嘿!告诉你,我搞到钱了,数字还不少哩!”
“搞到了,有多少,难道那赵老头有这么大方?”
“他大方个屁——”龙文池就一五一十地把昨夜发生在赵家的事告诉了她。
“天!你怎能这么搞,不要命了?”
“嘿嘿,谁叫他那狗崽子要出卖我,谁跟老子过不去,谁就别想有好活路。”他一脸的狰狞,一身的寒气,这狰狞使得梨花的心脏急促地跳,这寒气使得梨花的身子不住地抖。她终于窥见了他的全貌,但若是要回头,却又已经晚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离开这里!你也得离开,跟我走。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查到这里来,你若不走,一定会受到牵连。”
“不,我不能走!”梨花沉思了一会,终于冷静下来,“我若也走了,那你就完全暴露了。还是你自己先走吧,等事情平息了,我再来找你!”
“如果事情暴露出来,连累了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又没有直接参与你做这件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再说,我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这里查问你,我还可以为你打个掩护。哎,你准备逃到哪儿去,回茶洞吗?”
“不,茶洞回不去!哎,你家住在石门什么地方,我准备去那儿躲躲!”
“你要去我家?——”梨花姑娘又吃了一惊,思考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家并不住在石门,我也不叫梨花。”
“什么?你——”
“你用不着大惊小怪,出门干这种事的女孩子,哪有把家庭住址和真实姓名告诉别人的!”
原来这姑娘却是慈利人,本名彭官香,家中还有重病在床的父亲和身子赢弱的母亲。她原来也有一个哥哥,叫彭官发,前几年被抓去当兵,至今还杳无音讯。弟弟彭官生那时才十四岁,还根本不能担负起家庭的重责,全家的生活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这才刚刚十八岁的姑娘身上。为给父亲治病,她欠了别人的债。实在无奈的时候,她向外告示说:谁要是能帮她治好父亲的病并能赡养老人,不论这人长得有多丑或是年纪有多老,她都嫁给他——也不论自己是填房还是做小。许多人都垂涎姑娘的美色,但因附加条件的关系而不敢造次。有个老财却答应了她的条件,并立即送了一些银钱给她家里。但是,当这老财得到姑娘玩了一年之后,便不再履行先前答应过的事情了,并且还说,她的兄弟现在也已长大,养老的责任应该让他来承担才合理。一气之下,她便离开了老财家,跑到常香居来搭班,做起了皮肉生意。由于忘不了故土,她就将慈利的“利”音加上了一个“花”字,变成了石门的梨花姑娘——其实应该说是常香居的梨花姑娘才确切。
“那好,我就去慈利你家里,保证替你侍候好父母。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这个买卖了。你已是我的人,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干!”他紧紧拥住她说,“我现在给你留下点钱,等风声平息之后,你就回家里来,我们一块团聚!”
“我会珍惜我自己的,”她移开了被他嘴唇按了许久的小口说,“钱我一文也不要你的,你全部带走吧,如果放在这里,万一被人搜出来,那就坏事了,只要你能帮我照顾好父母就行。”
两人又粘糊了好一阵,龙文池才离开了常香居。
几天后,赵老板果然得到儿子赵杰从长沙带来的回信,说是龙文池被学校开除了,或许那天夜里的抢劫就是他干的。赵老板到警局报了案,警局立刻派人来常香居盘查。但查来查去,人证物证都没找到。在梨花的误导之下,警局又派人顺着水路向上追。从桃源到沅陵,再从沅陵直到保靖、永绥、茶洞,可问来问去,不仅没有谁能说出他见过龙文池这个人,就连龙文池这个名,也没有人说是在哪儿听说过。警局又根据“此人说的是长沙话”这个特征向下方调查,却仍是毫无结果。到最后,这案子还是不得不不了了之了。
暑假刚过,学校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学期。开学不久的一天清晨,常德一家钱庄刚刚开门准备营业。这时,门外走进了一个身材高佻,手提皮箱,年龄约莫在十八九岁的青年。只见他架着一副墨镜,身着一套洁白的西装,打着蝴蝶样式的领结,头戴白色礼帽,脚穿乌亮的皮靴,一进门便用一口浓重的长沙语音傲慢地向雇员问道:“你们老板在家吗?”
“啊,老板在家!不知公子有什么吩咐?”雇员礼貌地回答说。
“我是长沙丰源公司纪老板家的老三,名叫纪永新。这次家父令我来常德办一些黄货。听说你庄存货不少,所以来看看。”纪永新说着从衣袋里掏出手绢,在那本无灰尘的长靠椅上试了试,随即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啊,纪公子请坐。不知公子需要多少黄金?”
“眼下先兑一千两,你们拿得出来吗?”
“一千两——你请坐!我去请老板出来。”雇员向纪永新打过招呼,便急忙进里屋去叫老板。
“啊,是纪公子呀,老朽徐祖成,”线庄老板徐祖成随着雇员出了里屋,见到纪永新后急打招呼,“听说公子要兑换一些黄金,不知银票——”他启眼盯住了皮箱。
“银票全在这里,伯父可以来验看!”纪永新站起身来去开身边的皮箱。皮箱打开了,可他取出的并非银票,而是一把匕首、一支短枪。他的匕首倏而就搁在了徐祖成的脖子上,并用枪指着雇员吼道:“赶快跟老子把皮箱装满金条,不然老子就要他的命。”他握刀的左手手腕一紧,徐祖成的脖颈上就现出了一道血痕。
“别!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雇员立于一边,吓得双手连摇。
一个持枪的钱庄护卫发觉情况有变,躲在钱柜旁用枪瞄准了纪永新,但碍于他身前的徐祖成而没敢及时开枪。谁知“砰”地一声枪响,这个护卫便应声倒在了钱柜旁。再一声枪响,另一个持枪护卫又倒在了里屋门边。
“要钱我给你!不要杀人!”看着瞬间倒下了两个护卫,徐祖成掰着纪永新箍着自己脖子的左手激愤地说,“去打开金库,把金条给他装满。”
雇员带着皮箱在金库装了金条回来,纪永新令他开箱验看之后,便起手用枪柄将徐祖成击昏在地,随即提起皮箱就抢出了门。来到街上,他把皮箱搁在了原就准备在那里的单车上,一跳上单车便急向街外飞驰。
过了不久,警局的人也就赶到了现场。听了雇员的介绍后,探长觉得,这次劫案与年前发生在赵家布庄的劫案相比,除时间不同而外,作案的手法如出一辙,便料定是长沙来的黑道高手作的案。于是警局急忙调集警力、车马,顺着公路向长沙方向追去。当然,结果又是无功而回。他们也曾去长沙丰源公司的纪老板家查访,而纪老板虽有五个孩子,但前面三个大的是女孩,男孩老四才十岁,老五才六岁,至于第三个男孩子,纪老板说还在他太太的肚子里面不曾出来。他们也曾派人向西到茶洞调查,当然仍是找不到龙文池这个人。
原来,当常德街上人心惶惶,警力结集之时,这纪永新已骑车急驰在通往长沙的公路上。来到一个临水的僻静地方之后,他下车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有行人,便推着单车沿小道来到了这长满芦苇的河塘边,对着苇丛低声喊道:“官生!官生老弟!快把船划出来,快!”不一会,芦苇丛中应声划出一只篷船。划船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一见纪永新便问道:“池哥,得手了吗?”
“得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一俟龙文池将单车弄上船,彭官生就把船向河塘的深远处划去。而龙文池将皮箱从单车上放下来之后,又赶紧脱下了身上的一整套装束,穿上了原就准备在船中的学服和布鞋。到了水深之处,他们看到周围没有人注意,就将单车连同那整套装束全都沉进了水中,又划着船向一个沙丘行进。到了沙丘,两人把皮箱弄下船埋藏起来,作上标记,打算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来挖取。一切事情都按原计划完成了,他们又摇着船,就像普通游客那样,活动在常德沿河一带的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