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子一行来到天王庙的大山门外,大山门早就紧紧关上了。王剑清站在大山门外的坪坝上向庙宇整个建筑的外表看去,只见这四方而宏大的建筑物,墙高在十米以上,前后宽均有十五米,径深却在四十米以上。问过别人之后,才知它的四围除了大小两个山门之外,团转是一个窗户也没设置得有的。于是他就对余耀子说道:“这庙宇很是宽大,真正要打,必须把这砖墙捅它几个大窟窿,不然就打不进去。不过,还是先问问清况才好,要是不必开战而把墙搞坏了,以后也难得修复。”
“不管打不打得起来,我们还是要把两个山门先守住!”矮子老仨也从旁建议。
“行,就这么办。你们五人先去把小山门封住,不准任何人从那里出入,”余耀子采纳了二人的意见后就又吩咐道,“其余人分散在四周,机枪就架在这儿锁住大山门,等我先去叫他们把门打开,如果他们不开门,我们再去墙上挖洞子。”说完话后,他见众兄弟都找准了各自的位置,就朝大山门走去。
余耀子是否叫得开山门我们暂且不说,还是先讲一讲他这支队伍的来历及性质。否则,读者将会对他们何以会有这么多人、及这样好的武器装备,感到莫名其妙。
这支人马成员的属性,一概是我们前文所提到的滚龙人,即当时在地方上凶强侠气之人,就有如《世说新语》中所提到过的少年周处。这些人一旦聚众成伙,就变成带有一定匪性的“滚龙群”。当然,这滚龙群与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又有所不同。山贼有山可占,且有固定的组织形式,而这滚龙群中之人,平时却都只在各自的家庭做着正常的家务和农事,直到有人相约,才又临时聚合起来的——如果某次你不愿与之搞在一起,也没有谁能强迫于你。这些人没有纲领目的,却有雷打不动的自家规矩,即不欺穷汉,不辱乡邻。他们在外面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在本地,他们却又深居简出,不主动去惹事生非。
这种人对社会的危害不能说是没有,有时甚至还相当的大。诸如“赶寨”——聚众去某村寨打仇家或抢大户便是一例。这赶寨是因为它与“赶海”、“赶河”的状况有一定相似之处而得名。海边人兴赶海,这河边人就兴赶河——夏末秋初,气温还高,而河水却开始枯瘦,但鱼儿却正多正肥。其时,就有那些闲着无事而又手头宽绰之人,将大量捣碎后的桐茶油枯倾倒在河塘上方的滩口上,鱼儿一经遇上这被油枯污染的河水,便全部晕失转向甚至昏厥过去。不用说,这时人们正好下河捞鱼。因为被污染的河水流经的河道长,赶河之人无疑就很多。一到有人赶河,成千上万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就整村整寨地往河边赶。有时,即使距倒枯点相隔二、三十里地的村寨,只要听到消息,也会前来凑热闹。这时,河边那热闹景象就决不亚于端午节的龙舟赛。
而“滚龙群”在决定去哪个村寨的大户之家报仇亦或是抢劫之时,自我估计本身的力量有限,于是就广发贴子,邀集其他村寨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大家都来“赶寨”。这样,成千上万的人就都聚集在这即将遭殃的寨子,只等组织者“放油枯”——首先向大户发难,于是人们就蜂涌进寨趁乱打劫。如此一来,这座村寨的老百姓又哪能幸免于难呢。然而,这些受难之人,当别人去别的寨子赶寨时,他们却又常常是参加者。
据说有个寨子曾发生过这么一件奇异的事。
一家父子俩,一向本份勤劳,适逢别寨人来这个寨子赶寨,父子二人就拿着锄头梭镖,躲在暗中守护着自家房舍。全寨哄然之时,他们家也就闯进了几个肩挑背背的妇女。父子俩奋起搏杀,当场将两个来不及躲避的女子打死在屋内。其中一个倒下地的女人,背篓里背着的那个一岁左右的孩子,一时之间被吓得大哭起来。老人的儿子见这幼儿哇哇直哭,气愤不过,一锄老壳便将这幼儿一并抨杀在母亲背上的背篓里。战场还没打扫完,那些逃走了的妇人又纠集一伙带有武器的男人来了。父子俩招架不住,也就只得弃屋逃离开去。当他们回来时,不用说,家中早已空空如也。过不多久,听说别的寨子又将赶寨,父子二人为了夺回自己原来的损失,也就挑着箩筐背起背篓,去参加别人趁乱打劫的赶寨行动。结果,二人双双死在别人的寨子里。
有人曾戏说:解放前湘川黔交界区域的人,人人都是土匪的受害者,而又人人都是土匪。这“人人”二字显然带有夸张,但仔细想来,这话又并非全无道理。“滚龙人”、“滚龙群”及“赶寨”的存在,这正是旧中国20世纪前半期这一特定的历史阶段,在湘川黔交界处这一特定区域,所产生的特定现象。
昨天上午,回到矮子老仨家里的余耀子等人,就听到了矮子老仨的家人所转述杨全所说的茶洞发生的事。一听这话,矮子老仨马上就想到了赶寨而决定遍发贴子,想在茶洞来他一个“赶镇”。但余耀子没答应。他知道,这时发贴子招人,时间根本来不及;而即使以贴子招来了一些手无寸铁之人,要想凭他们这二、三十个有枪支的人去打茶洞的城池,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何况,这还只是他自己与汪子俊的个人矛盾呢。正在这时,张治兴也就赶到了,他也赞同矮子老仨的意见,并表示愿到长兴及张家坝等地广招人马来配合行动。然而,余耀子仍是没同意。
别看余耀子平日行为显得急躁冲动,但却绝对不是个混人。他知道,矮子老仨和张治兴之所以坚持要用赶寨的方式去茶洞骚扰,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是贵州人。如果打得进茶洞,他们不但可以大捞一笔,还能在江湖道上露脸称雄;实在打不下,他们随时可以走人,以后不单独在茶洞露面就是。可他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茶洞人,如果要打,不管打得进打不进,他今后都不可能再在茶洞立足。他光棍一条,不能在茶洞立足不要紧,可茶洞还有父母兄弟一大屋人。这样一来,自己对余家的养育之恩不但不能报答,还反而把他们连累了,这却是万万做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