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平凡的一个夏日午后，郁闷枯燥与炎热重复上演。她极平淡地在聊天窗口中告诉我自己是同性恋。我极平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我想，此刻平静比理解更合适。尽管我内心并不很平静。
我们相识多年，根本用不着网络聊天，偶尔在网上相遇只是打个招呼，这次却谈了很久。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她爽朗的个性和宽阔的胸襟，老是纳闷这个家伙怎么会这么快乐？那时候我正陷入情感低谷，所以每次她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哈哈大笑时，我尽管没话可说但是也不反对听她讲，经常是一个小时的电话我只重复了N次“哦，嗯，啊”。当然，她也有烦恼的时候，就是每次提起她和另一个女人以及这女人的新男友之间的是是非非，她就会一反常态变得闷闷不乐。也许是我在抑郁里浸泡太久了，也许是她一贯的乐观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我的榆木疙瘩脑袋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还觉得陷入这鸡毛蒜皮的是非中太无聊，根本没当一回事，直到今天她直白地告诉我。
“我失恋了，永远地失去了她。我以为我可以慢慢忘记，可是今天在计程车站遇见她时，我发现心痛依然。”
“她呢？她还爱你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不愿触及她的痛楚。
“她说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找不合适的词来安慰她，只好心情沉重地沉默。也许她需要的，不是苍白无力的安慰，一双聆听的耳朵和一颗真诚的心就够了。
“婚姻不适合我，而我不得不选择婚姻。”
“或者，婚姻可以作为你的保护伞。因为你无法脱俗。”我只能这样说，尽管我明白这样的婚姻对另一个人是一种残酷的伤害。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快乐吗？这就是快乐背后的真实。事实上我很痛苦，无法解脱。”
“这难道是所谓个性分裂吗？”我想起国外一个患有严重抑郁症的病人去看心理医生，当医生建议他去看某个有名的笑星表演以此帮助治疗时，病人掩面啜泣：“我就是那个笑星。”人生的刺就在这里。
“你打算怎么办？生活不会因此停滞。”
“能怎么办？熬吧。”
“莫跟别人再谈这件事。如果你心情不好，随时给我打电话。”结束时我说，“只是不要爱上我。”
“怎么可能爱上你呢，那么理智和冷漠。”她说的冷漠，大半是指我在电话里一贯的沉默。
一个人安静下来，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很突然。突然是因为我不曾预料，但不说明这有什么大不了。早在学生时代我就近乎目睹过同性恋的生活了，现在接受这样的事实并不艰难。那时我们只有18岁，正是情笃初开的年龄。有一天宿舍里来了一位极漂亮的大高个女生，也许用帅气来形容她更合适，因为她留着短发一身男孩子的装束，走起路来迈着八字脚显得大不咧咧，还满嘴粗话随时暴露出要动手打人的架势。她就是我们舍友M的同乡好友L，这次是专程从老家来看望她的。L的到来使得死气沉沉的学生生活变得刺激有趣，因为她教我们学抽烟。我到现在还记得八个女生躲在宿舍里，每人手里拿着一根免费的高档香烟，兴致勃勃地研究学习怎样抽烟才优雅到位。我兴高采烈地夹着香烟，哆哆嗦嗦地点燃，极其愚笨地把烟嘴靠近颤抖的嘴唇，轻轻地吸一口再故作老练地吐出去。立刻有人指出我应该把烟吞进去再从鼻子呼出去。我尝试着这样做，结果被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但是L的烟圈就吐得极其漂亮神奇，一个套着一个，尤其是她抽烟时那种自然悠闲的神态，是我们碰破头也学不来的。
新鲜劲过去后，我们都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经常撞见L和M抱在一起互相亲吻，看到我们进来就仓皇分开，以至于我们倒弄个大红脸，总觉得进来的很不是时候。更严重的是，每天中午睡午觉时，大家都安安静静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M就从上铺同学的床沿上挂下一张大床单，把自己下铺的床遮掩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就听见她们俩在里面支支吾吾把原本就很不结实的床摇得咯吱咯吱响。那时候我们都很单纯，但也不是傻子，也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于是都很反感，但也没有人敢说。后来有一段时间，L居然成了我们的英雄。因为她竟敢操起棍子，把楼下一位我们最看不惯的蛮横高傲走路脸朝天的“公主”给揍了一顿，理由是不顺眼。但也因为这件事，我们的舍友M受到严重处分，L自然被清理出学生宿舍楼。
后来听M说L要做变性手术，她家人都反对，于是她离家出走了。再后来毕业了就没有了消息。最近我从同学那里得知，M不但结婚了而且生了孩子。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但是好与不好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最后都要落于平息。
那个时候想到同性恋也许还有些怪异，毕竟心灵稚嫩理解不了太多，如今阅历也还浅薄，却已经学会了包容。萨特说，存在就是荒谬，存在也是合理。
现在，我和我的朋友依然联系，电话里我们对此绝口不提，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她依然滔滔不绝哈哈大笑我依然没话可说但不反对听她讲。只是，在她烦恼时，我们之间多了一份默契。
“不要爱上我。”我想。
“不会爱上你的。”我感觉到她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们都没有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