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夏承宇也不由自主贴近了门，当年的事父亲和顾伯父一直十分怀疑，却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后来二人相继出事，倒是有心无力了。
只听外面罗靖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十一年前，我父奉命镇守羽州边境，则辽一别后我并没有和母亲一起回到华音，而是随着父亲和阿珝去了羽州。一天，我们在军营门口看到我母亲的一个丫鬟，说母亲有事要告诉父亲。我带着她见了父亲，她和父亲谈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可从见了那个丫鬟，父亲的神色就不太好，和梁叔两晚都没有睡觉，后又陆续找来几个心腹谈事。大约十日后，父亲找到我让我第二天和阿珝去白罗，梁叔和罗一带着我们，让我一定要听他们的话。我心里不愿，一怒之下就拉着阿珝跑了，等到我们晚上回去的时候，军队里已经乱了。当时作为副将赵阔正领着一部分罗家军和一群不认识的黑衣人围杀父亲。他们在晚饭里下了药，大家没有防备，都中了招，又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一帮杀手，于是叱咤沙场的罗家军一个个变成待宰羔羊，一个个牺牲在自己同伴的手里。”
说道这里罗靖红了眼眶：“后来赵阔封侯，我们才查明，原是他早被皇帝收买是安插在父亲身边的钉子。那时丫鬟来找父亲他察觉不对立刻回禀了皇帝，皇帝就下了诛杀令。军营沦为炼狱，父亲和众叔伯拼尽全力才护了我们几人离开。我们一路逃奔去了白罗，那些人紧追不舍，势要赶尽杀绝。白罗因着天堑，易守难攻，他们久攻不下，最后威胁烧山。族长想了办法，找了两个自愿的死士，替他们易容成我和阿珝的模样，交给了赵阔。赵阔没辨出不同，当即就取了首级。我们以为就此逃过一劫，可没想到他们竟然言而无信，依旧放了火。族长将族里的少年同我们一起藏在祠堂地下的一间小密室里。密室很小，只能容纳这些孩子。大火足足烧了十日……整个白罗山烧成废墟，外面的族人一个不留。而躲在密室里的，有些被烟熏死，有些身体羸弱的，多日没有进食也是没能撑过去。等到那些人走后，我们活着爬出密室的只有不到二十人。”
阿沅想起当时族人的惨状，轻声啜泣起来。
罗靖揽上她的肩，无声安慰。
夏承宇手死死地按住把手，心里却是想着当年夏府灭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场景，洛昭，洛昭！
众人听得心里同样沉重，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悲伤之情。
“那究竟……那个丫鬟带来的是什么真相？”洛珩哑着嗓子问。
“父亲当时奉命带我们去白罗，在半路为了我们二人不幸去世，临死前，他将那个丫鬟带来的消息告诉了我。我们也一直相信，这才是罗家军全部牺牲的真正原因。”夙昔接着开口，想到珝姐姐当年谈到此时的表情，尽力模仿。
那头行云见状，别过脸去，嘴角一撇，眼里却流出哀色。
其他人未觉，顾则言却是捕捉到了，心里陡生一丝疑惑。
“丫鬟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年后罗府闯入了一人，那人找到罗夫人，告诉她，当年东漠大战并非定安王夫妇力有不殆，而是皇帝为了铲除兄弟与东漠皇室勾结，暗中达成协议，将行军计划泄露给了对方，和东漠人里应外合，联手杀死了定安王主力。”
“嘭——”一张圆桌四分五裂，洛珩脸色铁青，右手鲜血淋漓也若未觉。
虽然早已察觉个中蹊跷，可当真相鲜血淋淋地摆在自己面前时，洛珩更觉痛苦愤怒。他一直叫做皇伯父的人，在父亲死后对自己比对亲生儿子还好。如果不是发觉他派人杀害自己，如果不是当年在则辽从那位将领口中窥出一点天机，或许他也早已经死在了那人表里不一的假象中。想到曾真心视他做亲人，洛珩就有种被愚弄的耻辱和羞愤。
“那人是定安王军中人，具体身份不详，战败后不知为何会被皇帝囚禁宫中，留下性命。后来我们遵循父亲死前的吩咐，在小渔村找到遗留的一小支罗家家兵，便想回去一探究竟，可是只等到罗家谋逆满门抄斩的噩耗。那位神秘人下落不明，任何消息也无从得知了。”夙昔道。
洛珩听她说完，也补充起自己的经历：“八年前我在桑渡遇难被行之所救，一年后李叔查到杀我之人乃是皇帝的心腹，劝我暂居则辽不要回来。直到五年前东北混战，我们俘虏了一个将士，那将士假意投诚时说自己参与过东漠大战，要告诉我们真相。那人起初说陈若光将军叛国投敌泄露行军计划，顾伯父当即否定让行之继续拷问。最后那人终于吐露了真相，当年伽罗谷一战中，他曾亲眼看到一位南歌大臣见了当时领兵的东漠将军，那位大臣名为秦舟，正是皇帝的心腹。”
听到秦舟这个名字，几人都抬眼看他，尤为明显的，是坐在最远处的傅行云身上的杀气。
夙昔明白过来：“所以王爷在回来之后就开始监视秦舟？也是因此怀疑上我？”
洛珩点头：“我一直暗中监视秦舟，一天发现他带人奋力追杀一个杀手模样的人。那人躲进了画春堂，被你藏了起来。我当时就在想，十一岁的女孩子，遇到满身是血的黑衣人不但不怕还敢藏匿，怎能不让人生疑。为了查清楚你们的关系，我一直守在暗处。等你糊弄走秦舟的人后，我本想出手，却被人捷足先登，带走了那人。后来我一直追着他们到了彭县，却只看到那人的一具尸首，想来应该是行动失败为了消灭痕迹杀人灭口了。”
夙昔知道那具摆在明处的尸体并不是珝姐姐，而是为了甩掉秦舟等人布的迷阵。那时珝姐姐正满身是血的倒在行云的怀里，握着自己的手满心不舍与愧疚。
她说，对不住，先丢下他们了。她说，以后一切都要交给你了。
也是那一天，夙昔跪在阿沅门前求了一天一夜，用了雄蛊，练了功夫。
顾则言看到夙昔的眼里滚落了两滴眼泪，她用指尖轻轻拂去，面上好似没有哀色，可整个人却在发抖。
行云的杀气让人难以忽略，方才言笑晏晏没个正经的人此刻面朝窗外，看不清表情。而罗靖依旧抱着阿沅，两个人却都低着头，那个阿沅满脸都是泪珠。
这样悲伤的气氛无法不注意，顾则言问：“那人与你们很亲吗？”
夙昔点点头，这么多年，每回忆起那一幕她的心口都闷闷作疼。伸手握住茶杯，想借它的温暖：“我们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当时并不知道何去何从。她是罗伯伯留在小渔村的一名暗卫，年纪稍大于我，却很是稳重能干。她和罗一大哥承担起重责，一面扩充势力，一面打探消息。哪样不需要钱呢，可是我们没有，罗一和靖哥哥他们无法露面，只能藏于暗处。阿沅又年纪小不顶事，为了赚钱她进入凌云阁，认识了行云。那次是她接到别人的任务，要去刺杀秦舟，恰好发现了皇帝去探望藏在秦舟府邸的那人。不想惊动了皇帝，于是命秦舟追杀。早些年的郁锦楼，知晓楼都是她慢慢建立起来的。还有罗一大哥手底下的那群人，也是她将凌云阁培养杀手的办法一点点偷师学艺转教给他们的。没有她，今天我们也不会走得这么顺利。”
“唉，当真可惜了。”夏承宇扼腕。
其他人也是一副惋惜之情。
“也是个奇女子，若是能活着真要见她一见。”洛珩自是知道那人是个女子，心里更加佩服不已。
夙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所以，为什么你会进画堂春，为什么会功夫而我们去查不出来？”顾则言问。
“我们需要消息，可仅凭那些留下来的罗家军并不够，哪里还有比青楼更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呢？阿沅是白罗族族长之女，他们族中有一种蛊虫，名为天蛊，服用后能强化筋骨，练功往往比常人迅速十倍。我为求速达用了天蛊，天蛊有另外的好处，服用之后样貌会发生变化，正好借此隐藏身份混在明处，替他们出面。天蛊一旦催动，人眸色全变，脉象全变，武功展露，不催动时，人却与常人无异。我看着与过去不同，甚至比实际年岁小，就是这个缘故。”说着暗自催动天蛊，果然眸色变淡，顾则言伸手摸她脉象，已然不同了。
“所以当年子落，你故意引他相见，其实是为了告知真相？”李筠问。
夙昔露出苦笑：“因为黑衣人的事，不止王爷怀疑上我，就连皇帝也对我起了疑，派了小月来监视我。三年前遇到陈坠，本是想趁机接近然后据实相告，怎奈小月从中作祟惹你们误会，也是那时我才发现她是皇帝的探子。那时不知皇帝此为何意，只能故作不知再作打算。当时又看不清你们的意图，不知子落究竟是哪一方的，也因此，不敢再与子落坦露以防泄露了痕迹。阴错阳差地被你们误解，最后也解释不清了。”
李筠追问：“我却还有疑惑，我们查过，你当年是与童贵一起到华音，也的的确确是受了张家的刁难。归雁山下确有其人，可你同他应该并无交集，这又是怎么回事？童贵不会也是你们的人吧？”
行云却忽然消去满身杀气，掉头转眼看向李筠，面露激赏，调转目光看向夙昔，等她如何作答。
顾则言将一切收在眼底，奇怪地打量了行云一眼。
行云察觉，对上他的目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我进入华音总要有一重新的身份，不可能凭空冒出来。找一个家世清白，来历清楚的人更能不惹人怀疑。找来童爷爷本只是想他带我入华音，演一场戏，谁知道却徒生枝节遇到张家。童爷爷拿我当她的亲孙女，舍命护我。便是冲着这一分情义，我又如何能放过张家？也正好就此机会卖身报仇，也算歪打正着了。”
“原本准备的什么戏？”顾则言问。
行云笑意更甚，目不转睛地看着夙昔。
夙昔心念急转，随口又编出个谎言：“原本是想让他找到我们安排的人，装作被人欺骗欠下巨款的样子，然后将我卖给安排好的人牙子，将我转手卖到赵阔的府上。谁曾想倒真的有人来欺骗，害他白白丢掉了性命。武安侯是不去了，以我那样的情景，自卖青楼不是更合理？因此后来阿沅代替了我，去了武安侯府。”
行云笑意微僵，看着夙昔有些说不出话来。
阿沅泪意未收，和惊羽一起看着夙昔，颇有些惊讶的样子。
“既有安排为何又让他为你殒命，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你的身体又是如何变成这样的？”顾则言追问。
夙昔一手捂上心口：“心口被利器所伤，没有及时医治埋下了病根。”
顾则言想起那日剥开她衣服时胸口的疤，年日久远依然那般明显可见当时是用了怎样的力气。
“为什么会伤了那里呢？”
夙昔脑子也是嗡的一声，一瞬眼前就跳出当时的画面，染红雪地的血液，张家家主狰狞的笑意，一双双鬼魅的手，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有当时簪子插入心口的疼痛，河水蚀骨的寒冷，以及死亡边缘自己惶恐又不甘的绝望……
手不由自主地揪住心口的衣服，喃喃道：“那是……我自己刺的。”
“可以了。”行云忽然收了笑意，站起身阻止。
罗靖也皱了眉头，沈惊羽和阿沅一起不满地看着他。
看来他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虽然查到当时张家故意刁难，单个中详情却是如何都不得而知的，见他们这样的反应，看来是真有隐情。
“阿昔？”行云拉住她的手腕，皱眉看她。
夙昔回过神来，缓和了情绪道：“有些事可以以后再说，但现在，我们恐怕还得好好筹划。以皇帝对那人的重视程度，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们。”
罗靖主动开口：“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同你们合作，你我目标一致，合作只好不坏。宫内你们有你们的法子，宫外我们身份隐秘，也能为你们所用。”
夙昔点头：“知晓楼和郁锦楼便不说了，凌云阁也能提供帮助。剩下罗家军卫，我们分了四……三部，罗一大哥管着暗卫杀手，和行云协作调配。罗二学习了阿沅的易容术，领着十余人作为影子，上次慈业寺假扮你之人就是影三。罗三驻扎醉仙居，收集情报负责联络各部。靖哥哥在食为天，统筹全部。这些筹码，也算客观了吧？”
洛珩眼中精芒大作：“食为天也是你们的？”
“嗯，我说过，什么都要钱不是。”
“锦绣庄你也知道了，这是行之的据点，负责搜集情报的。一品堂是陈家余后的据点，平日主要是召集散落四处的旧部，训练军士，互通消息。我这里主要是宫里七七八八零零总总的眼线暗卫，以及父亲散落各地的旧部属下。你们也不算吃亏，毕竟我父王与顾、陈、李三家积威甚深，南歌无处不有人脉。”洛珩道。
“看中的，就是这些人脉。”行云道。与皇帝抗衡，单凭他们江湖之力和罗家仅剩的百余人实在不够看。
“哦，还有一个天下名医，鬼观音孟允善。”洛珩补充道，或许这个是他们目前更想要的吧。
阿沅一听果然眼就亮了：“那个一枚金针救人，一把金针杀人的孟允善？”
“正是。”李筠答道。
阿沅一把抓住夙昔的手臂：“阿昔，太好了！太好了！你不用死了！”
夙昔拧住她的鼻子，笑道：“我怎么会不死，七老八十一百岁都会死，那又不是神仙，叫她观音就真的是观音？傻呀你。”
阿沅也不在意，抱着她只喊着太好了。
夙昔转开话题再同他们谈了谈相关事宜和联络方式，到底身体不支，行云见她脸色疲惫，做主停了话题，各自回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