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昔身如鬼魅,飞快地在皇宫中穿行,夜冥紧追着她,二人把身后的护卫甩开很远。她知道自己绝不能被抓住,见夜冥紧追不舍,不由提升了天蛊的力量,眼眸渐渐微蓝,身影越发快了,后面的夜冥几乎看不到她的背影。夙昔迅速想了下了解不多的皇宫地形,先前的路无法回去了,只得飞向偏僻的西门。
西宫门靠着后山,挨着一处冷宫,夙昔看了下那冷宫,向宫门走去。没想到冷宫角落里停了一辆马车,夙昔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马车外观普通,进去却发现内有乾坤,那座位是一个大箱子做成的,打开能装东西,合上可坐人,空间应该能容纳下一人,来不及多想就进去蜷缩藏好。只是她万没想到这么狭小的空间,里面却已经先她一步藏了个少女,那少女看到她先是一惊,随后却是吓住了张嘴就要吼,夙昔一把捂住她的嘴,匕首抵上她的脖子,张嘴做口型无声威胁道:“别出声。”
小姑娘看懂了,吓得一抖,到底闭了嘴。
夜冥先一步到来,去了冷宫搜索,察觉无人后发现马车,就打算上前查看。此刻脚步声渐渐密集,宫里的侍卫和暗卫都朝这里涌来。夜冥正要掀开帘子,却听身后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他是皇帝隐匿的人,不适合出现在其他人前,因此立刻飞身隐在暗中。
护卫先一步到,接到指令搜查刺客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准备去搜马车,这时洛瑛的声音传来:“本宫的马车也要搜吗?”
被夙昔挟持的小姑娘眼中闪过喜悦的光,哥哥那么聪敏,一定会发现这个坏人的,到时候让他好看。
夙昔没想到这是太子的马车,不由打量起这个少女,依她年岁,应该是皇帝最小的五公主玲珑吧?
护卫闻言惊慌地给太子行礼:“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你是何人?作何要搜本宫的车?”太子洛瑛先天不足,身体比常人孱弱,此刻脸色苍白,隐隐带着青色,说出的话虽是厉色,但底气不足倒有些色厉内荏。
一个护卫头头忙上前回禀:“惊扰殿下了。只是宫里闯入了刺客,皇上大怒,我等奉命追查刺客到此处,刺客不见踪影,正好看到殿下的车,就想查看。还望殿下恕罪,恳请殿下允许在下搜查一下马车,也是为殿下安全着想。”
“什么刺客这么大胆夜闯皇宫?父皇可有受伤?”
“殿下放心,陛下无事。”
“无事就好,本宫这车上无甚异样,你不需查看。”太子摆摆手,不让他们搜查,对身后的仆人道:“扶我上车,出宫吧。”竟是没有提去看一下皇帝一事。
传闻太子与景帝关系冷淡,看来传闻似乎不假,夙昔这样想着。
却不想怀里的小姑娘不听话的扭动起来,发出了声响,夙昔的匕首贴近她的脸,无声威胁:“再动我就划破你的脸。”
小姑娘爱俏,含着包泪不敢动了。
“什么人在里面?”护卫大喝,丝毫不问太子意见,让人围着马车,亲自上去搜。
夙昔捏住小公主的下颚,强迫她吞下一粒药丸,眼里无声威胁示意。
小公主先前还不明所以,直到一声剑啸迎面而来,夙昔放开了自己,小公主慌忙喊道:“住手住手,本公主在这。”
说着将头上的盖子撑开一点,露出个头。
护卫吃了一惊:“公主您怎么躲在这里?”
小公主脸上一僵,她不能不僵,那个该死的混蛋,竟然撩起自己的裙子躲了进去,她脸上红白交错,几乎就要哭出来,直到腰间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我……我让太子哥哥偷偷带我出去玩儿。”小公主嗫嚅道。
“可皇上不是让公主禁足抄佛经吗?”护卫嘴快道,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小公主脸一黑:“住口,本公主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置喙?”
“属下知罪。”
小公主扬起高傲的头颅:“你给本公主退出去,本公主现在要跟太子哥哥出宫去,你们自去抓你们的刺客。”
“这……”虽然刺客很重要,但是小公主罔顾皇命私跑出宫,他们也不能不管啊。
“怎么?本公主的话你们也不听?”小公主柳眉倒竖。
洛瑛知道这个小妹惹父皇不高兴被禁了足,看到她现在这模样,想是又在宫里呆不住想借自己溜出去玩,他虽对她的顽劣感到头疼,可自己的妹子自己疼,他不愿意让她整天锁闭在清冷的宫殿里,于是护妹子的太子开口了:“父皇不过让她抄抄佛经静心罢了,已经抄了半月足够了。父皇难道会忍心让她关两个月?本宫带她到府上玩玩,父皇若是问起来,你们只管推本宫身上就是了。”
“殿下……这,请容小人去禀告陛下。”
洛瑛挥手:“你自去禀告,宫门要落锁了,阿松,走吧。”说着让仆人扶他上车,阿松驾好马车,无视护卫的眼神,径直离开皇宫。
夜冥不愿多待,继续追查刺客,护卫头头脑仁疼地去禀告皇帝,自然免不了做回出气筒。
马车出了皇宫,公主还是不愿出来。太子殿下对她这样子也不觉奇怪,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好一阵咳嗽。小公主担忧地问:“哥哥,你没事吧?”
太子殿下摇摇头,抚慰地看她一眼,开口道:“已经出宫,阁下该放过我家小妹了吧?”
小公主长大了嘴,她还以为哥哥没发现有个小贼呢。
夙昔从公主裙下爬出来,小公主立刻跳出去告状:“哥哥,杀了这个人,他竟敢钻到本公主……不知羞耻!”
夙昔不说话,出来后对太子一抱拳,似在抱歉。
“你个混蛋不许走,你这样欺侮本公主,此仇非报不可!”小公主怒道。
夙昔丝毫不理她,转身就要跳出窗外,小公主拉住她:“你还给我吃了药丸,你可不能这样走!”
“玲珑!”太子沉声喝止。
玲珑公主委屈地看他:“哥!”
夙昔趁机跳出窗外,身后的马车不停,却传来太子微冷的声音:“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威胁本宫的妹妹。”
夙昔不答,心想,天家父子关系实在冷淡,但太子对亲妹,倒的确很用心。
“哥哥,他还没给我解药呢!”小姑娘噘嘴。
“你这傻丫头,人家没给你吃毒药。”洛瑛无奈。
玲珑听完先是大喜随后又大怒:“他竟然敢骗我!”
洛瑛按着自己就要跳起来的妹妹:“别闹,她无心伤你。”
玲珑想到他竟然躲在自己的裙子底下又羞又怒:“下次让我碰到,我绝不放过他!”想想却又笑了,“一身血腥味,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没准出去就死了,死了就好了。”
洛瑛张嘴想告诉她那是个女人,不过还没开口就是一阵咳嗽,玲珑吓坏了,忙给他倒茶,一面嘱咐阿松快些回府。
半刻钟后,一人跪在太子面前禀告:“……进了定安王府,我担心惊扰里面的人没敢再跟。”
洛瑛苍白的脸没有多大吃惊,低眉沉思:“无妨,不用再探。”
一旁的阿松不由进言:“殿下……”
“不用多说,他怀疑再正常不过,我没什么能帮他的,就随他去吧,也不是小孩子了。”洛瑛摆手,阻止他后面的话。
阿松深知主子心事,不敢再多说。等那人退下后,转而说起皇宫里的事:“那人不是宫里的人,但是侍卫好像认识他。应该是皇上暗处的人,属下猜测,应该是他向皇上密谈时被人偷听,所以追出来了。”
“皇帝还在找那人?”洛瑛问。
“搜遍了皇宫没有发现,皇上很生气,小福子也差点折进去。”
洛瑛英眉成结,烛火投在他苍白的脸上,一片阴影:“看样子他们是在谈什么了不得的事。”
阿松点头:“外面的人离得远没太清,隐约听到什么寺庙。”
洛瑛低头思索:“寺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阿松不知,只等着太子吩咐。
“让他们悄悄跟紧皇帝的人,另外,给我把华音所有的寺庙翻一翻,看看最近,有没有异常举动。”
阿松领命,想到什么又问:“可是殿下,刚刚的事我们正好碰上……皇上会不会怀疑您?”
洛瑛面露冷嘲:“他何时又不怀疑我,放心吧,怀疑我,总好过怀疑子还。”
阿松叹息,却没再劝。
夙昔见追她而来的黑衣人已经离去,即刻离开定安王府赶回将军府。太子心思缜密,只是不知道为人如何,夙昔身形穿梭,脑子里却不断思考与太子合作的可能,可毕竟是太子,让他反自己的父皇他当真能同意?夙昔叹口气,如果能够知道他与皇帝不和的原因就好了。
夙昔躲在黄竹林里,逗逗一旁的小狗,小狗叫两声。隔片刻,那头传来回信,夙昔穿过倒成一片的守卫,夙昔顺利回到房间,利落与躺在床上假扮她的小丫头换下衣服。
“……将军来过一次,命人看紧你。”小丫头禀告这段时间的事。
夙昔听她讲完,然后对她安排:“把外面的人扶起来,不要让他们察觉异样。你暂时留在府里,我可能需要你的时间比较多。另外通知罗二,安排几个影子跟好我顾则言他们,我想很快就用得上了。”
顾府的烧火小丫头——夙昔的影子,代号影一的闻言点点头。
夙昔又问:“影二如何?受伤重吗?”
影一:“有些小伤,也算因祸得福,陈夫人现在很信任她。”
夙昔点头:“让她也小心些,顾则言和陈夫人都是人精,不要露了马脚。还有,虽是让她保护陈夫人,但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影一心中一暖,点头:“嗯。姑娘也是,您的伤如何?阿沅姑娘让我又给你带了药丸。”
夙昔收下:“你告诉她我没事,让他们都放心。还有你,虽然你只是一个烧火丫头,但出门还是留意下,不要被他们看到了。”
影一应下离去。
月上中天,夜越发静谧,定安王府书房的灯还微微亮着,洛珩穿着白色中衣狼毫在宣纸上走着,他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愠怒,时而阴郁,时而喜悦。书桌上全是一个人的画像,她的画像铺满了整个书房。夙昔或坐或卧,或嗔或笑的样子栩栩如生。屋外微风过,窸窣作响。
洛珩搁了笔,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道:“老家伙疑心还是那样重。”
缁衣人影凭空出现在书房角落,屋外灯影上不见半点。
“府里的钉子要拔了吗?”缁衣人问。
“先留着,现在还不能暴露。”洛珩道,说着拿起自己的画,眼里却没有往日的情愫,冷漠平静,“你好生守着,顾则言突然见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缁衣人领命。
兴化坊的小银楼,李筠和顾则言已经等在那里了。
洛珩见到二人问:“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找我,还是在据点里。”
顾则言将陈府和皇宫里发生的事说一遍,听得洛珩连连皱眉。
“所以那个小月丫头是皇帝的人,但夙昔可能不是?”
顾则言点头:“听上去是这样没错。”
洛珩娓娓道:“归雁山下药农童贵拾得的弃女,为报养父之仇进了画堂春。十三岁挂牌,三届花魁,上交达官贵人,下与三教九流打成一片。害她养父的张家药商因假药害人陷入官司,张家当家人被判斩首,其余流放。斩首那天夙昔提着鞭炮去刑场庆祝,流放的人里与当年有牵连的一个都不在了,张记药房被夙昔买下改成冥纸铺,彼时夙昔才几岁?十四还是十五?青楼蛇龙混杂之地,当年她到画春堂只有十岁吧,七年时间,红遍南歌,还能做个清倌人,老鸨得看她脸色行事,那样的年纪在那样的环境中,立足,成长,这里面有多少手段?为了报仇她蛰伏数年,中间张家那位可没少去青楼侮辱她,她都沉得住气。此女诡计多端心思巧妙,办事干净利落不着痕迹,这样的人,我无法小觑。”
他们之前,童贵世代都在归雁山采药,妻子早逝没留下一儿半女,没钱续弦孑身一人,大雨天在山里捡到了还是婴儿的夙昔,起名童雨。为了童雨身亡,被葬在西山上。
顾则言一开始知道她是从归雁山里走出来的,说不清什么心情,让人去归雁山细细查探,可清清楚楚,简简单单,没有半分疑点,不可能是她。是啊,怎么可能是她?那么高的地方,那么多的血肉,她怎么能活?从那一天起,顾则言是真正的明白了,圆圆死了,真的死在了归雁山,再也不能回来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自欺欺人,从这一刻土崩瓦解,粉碎成泥。像是一脚踩进了深渊了,从此他的世界没有阳光,只有黑暗中的踽踽独行,形单影只。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她让他失去了期盼念想,所以他才会讨厌她,对她抱有成见?
“单单只是她杀小月那一幕,我就无法将她当做普通人。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她的反应那么大?还有晚上救我的黑衣人是不是跟她有关系?跟着言哥哥去皇宫的人又是不是也跟她有关?我总觉得,她对我格外上心。”李筠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夙昔执着知道了小月杀她理由后,竟是那样无法忍受,仿佛……她比自己,还担心自己的安全。
“夙昔是没有武功的,那人眼瞳异于常人口音奇特,应该是外族人。但也不排除那些人听令于她,我只是好奇,她有什么样的本事可以领着那样一群人。还有她对阿芜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或许等她醒了,我应该跟她谈一谈。”顾则言收回心思,道,“我总觉得,似乎从上次宴会起,她就开始将自己的疑点一个个抛出,让我们去查,去追踪,好像在给我们传递某种信息。”
洛珩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个夙昔究竟是什么人?打了这么多年的鹰就被啄了眼,我可真是好奇啊。”
李筠深有同感,夙昔像是白雾茫茫中的一个美人,姿态窈窕却面容模糊。她用婉转的声音诱惑着你,用她曼妙的身姿吸引着你,当你靠近时她翩然远离,当你远离时又温柔靠近,让你只想快来一阵狂风,吹去这白雾,一探究竟。偏偏,她自己慢慢地,将这白雾弄得淡了,却又让你触摸不到。
“另外,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族人又谁?寺庙里的人呢?我觉得,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洛珩道。
顾则言接口:“我会让人查看周围的寺庙了,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几人谈好细节,洛珩想起一事:“承宇是不是要到了?”
顾则言点头:“是这几日。”
“安排好了吗?在哪儿?”
“云湖边的锦绣庄,多山临湖,往来的人多,不大惹人注意。”李筠回答。
“他易了容,一般看不出来的,我会妥善安排,你放心。”顾则言回答。
洛珩点头:“到了支会我一声,这么多年没见,可得好好叙叙。四娘恐怕有
十年没见过他了吧。”那年则辽祭拜之后,他们一群人就再也没有聚齐过,从此以后,恐怕永远也聚不齐了。
“来了再安排,时间不早,回去吧,免得被看出端倪。”
几人商量完事,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