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琉并未跟随众人踏入河床,而是在沟壑之外冷眼旁观,孟钺为全力以赴,并未留下人手保护姜琉,而无独有偶,阴阳家之中邹璇也在沟壑之外,并未进入河床,但与姜琉不同的是,其身旁三三两两严防死守,避免着任何意外的发生。
姜琉对其孟府只是难得的‘底牌’,邹璇对其阴阳家却是希望,一瞬之间,两者地位清晰明了。
邹璇看着姜琉,恢复了往日的不近人情、清冷似月,白皙的容貌让人难生亵渎之意,只是眼中带过一丝难以发觉的笑意。
初时的激动只是阔久不见,情不自禁,现在的她,才是那手握太阴,地位高贵的阴阳家阴女。
却说在四座道统方才踏上河床之时,只见从白色石殿粗犷的飞檐中缓缓走下三道近十米高的生物,就如画中来人一般,从小至大的屹立在石殿之前。
头生双角,面目与人无异,只是苍老得似枯皮一般,头颅之下,鳞皮甲肢,有些地方已经磨损,露出饱受沧桑、发着紫黑的血肉,一条漆黑蛇尾,在其身后嘶嘶做响。
守龙一族的三位族人,疲惫的睁开混浊的双眸,发出怒吼,毫不犹豫的冲向人群,顿时,血雨起……
刻进生命的守护,自当用生命来捍卫。
佛家、阴阳家、众生道的精髓在姜琉眼中呈现,‘千藏归川’宛若饕餮一般,从沉寂中转醒,吞噬着从眼中而来的道韵,酿成自己的沉淀。
孟越与赵尘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联手缠住一位守龙族人,孟越身旁白玉仙阁浮动,道法显现,八分心神投之与守龙族人,其余两分却在暗暗留意身旁男子。毕竟,此时谈笑共战,说不定下一刻便血刃相见!
赵尘双眼死寂,即便每每在近十米守龙族人利爪下惊险略过,也是古井无波,突而,守龙族人身后一直潜伏的蛇尾猛的射出,留下道道残影,以百阁境中难以企求的速度吻上赵尘,而赵尘似乎来不及反应,居然愣在原地!
孟越眼中略过一丝疑惑轻视,但在下一刻便化作透骨的忌惮,只因他看到赵尘在蛇吻之下化作滚滚红尘,红尘之中,无数故事经历一晃而过,守龙族人混浊的双眸一个迷糊,赵尘竟在滚滚红尘之中出现在守龙族人身后。
身入滚滚红尘,红尘不灭,法不加身。这正是众生教红尘一道的精髓。
也这是趁着守龙族人此刻的迷糊,孟府与众生教众人纷纷显现道法,杀气凛然的打向守龙族人近十米的身躯之上。剧痛,让守龙族人清醒,爆炸、阴蚀、穿透、毒芒……无数道法展露着各自的神异。
他太老了,老得双眼低垂,鳞甲薄脆,本是巅峰仙阁的境界,却只能在两座道统的围攻下残喘,一个蛇吻击毙了一人,却有数十人如同蝗虫般钻向其鳞甲下的血肉,撕下块块山川迂河所塑的骨肉。
血雨溅起,打湿了大地,孟府与众生教众人故意拖延,一点一滴的蚕食着守龙族人不多的精力,一个时辰之后,守龙族人步伐缓钝,呼吸粗重,也挥不起身后的蛇尾。
守龙族人似认命的停下左右抵挡的双爪,双眼无比留恋的看着远方的山,那里,埋葬着他们的母亲,埋葬着他的族人。
躯体溃散。守龙族人将头上利角生生拔下,带着大地的血液,将一根插入心口,一根斩下身后的蛇尾,口中发出句句短语,沉闷的激荡在喉间,山峦此时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应合的轰鸣着。
躯体在溃散,化作浮尘,而浮尘之下,模糊的龙身挣扎欲出。
“化龙!”
沟壑之上的姜琉饱读典籍,此时一见便回忆起书中典故,记忆从模糊中走来——守脉而生者,堪舆活气,且具龙意,可化之!
天下生灵何止千万种,山川草木、走兽池鱼皆可为灵、为妖、甚至为……龙!
孟钺此时见状,惊骇高呼:“他再做临死一搏,强行化龙,他老了,精气不足,肯定无法成功,但却可短暂跻身假龙之列,足以重得百阁境巅峰的实力,阻止他!”
“悲风人间!”
姜琉沉默的看着如同蝗虫的道统众人向着化龙的守龙族人杀去,不语也不言。
离守龙族人最近的赵尘毫不犹豫的感应座座仙阁,仙阁之上浮出一式履地道法,穿过世界之壁之后,带着七成威能呼啸冲向化龙的守龙族人!
道法之子,赵尘!
风,带着刀锋剑影,发出铮铮夺命的啸声,却似吹过虚无般掠过模糊龙身,居然对化龙中的守龙族人毫无作用,众人见状,疯狂的攻击,但,龙身越发完整,越发清晰……
“该死!”
孟钺脸色铁青的看着守龙族人的绝地反袭,竟无法阻止,遂计上心头,明目张胆的从正在化龙,无法动弹的守龙族人面前走过……
继而冲向其一直护住的白色石殿,那里,是龙脉含泉之地,也是踏入龙脉之门!
疯狂!疯狂!
化龙的守龙族人眼中血红,不住恸喊,其余两位守龙族人歇斯底里,却被佛家与阴阳家众人死死缠住,难以脱身。
血泪,缓缓从守龙族人的眼中留下,血泪之中,包含着回忆。
守龙族人猛的将还不完整的龙身从浮尘中抽出,强行中断了化龙,洒下一地的血肉,拼命的扑向孟钺。孟钺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冷笑,身影暴退,不与作困兽之斗的守龙族人正面相触,堪堪避过守龙族人,回到人群之中。
龙身,缓缓盘曲在石殿柱头之上,守龙族人垂下头颅,死死堵住石殿入口,不甘的看着不远处的众人。
母亲,怎能被他们亵渎,即便是一丝一毫也不行!
突而,守龙族人缠在柱头上的龙身无力的落下,他艰难的支起头颅,发出一声包含着怀恋、后悔、愤怒无数情感的龙吼,头,重重打在地上,双眼逐渐失神,继而……死去。他的唇,吻着大地,就如轻吻着母亲一般。
一滴晶莹泪珠流过白皙的脸颊,邹璇无言,姜琉沉默,眼中掠过一丝华光,无人知觉。
化龙不全,必受反噬,神魂两消,绝无侥幸。
似与这位守龙族人照应一般,片刻之后,绝望不甘的嘶鸣响起,继而接连两声‘扑通’,两具近十米的尸体重重倒地,迦菩缓缓收回击碎了守龙族人头骨的右手,双手合十,悲天悯人的佛号一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愿尔等早得超脱,入无量大光明西来世界!”
自此,传自远古的守龙一族灭族,他们,没有完成使命,却也完成了承诺……
众人之中,有贪婪之辈,向三具尸体走去,就欲肢解遗骸取得罕见珍宝,却不料尸体突而融化,化作流沙积水,再无神异之处。
来时,从山水之间来,去时,自当往山水之处去。
四座道统虽说赢了这次恶战,却也伤亡不小,各座道统皆有人身死重伤,但望着触手可及的龙脉造化,众人只是收拾一番,便欲进入延伸入山峰腹部的白色石殿。
姜琉与邹璇对视一眼,皆未言语,便身不由己的走入了各自的阵营。
顿时,佛家在前,儒家在中,其余两座道统尾随其后的踏入了白色石殿,推来石门,向山腹走去。
一座早被埋葬数千万年的坟茔,终被打开。
而就在众人踏上石殿之时,天弃世界最后的鸟语花香、生机盎然之地,百里圆罩之内,杵着森白腿骨的老者缓缓走下祭坛,坛阶由无数肋骨铺成,在老者的脚下发出圆润的呻咛声。
祭坛之下,数十万身披兽衣,莽荒原始之人叩于地面,口中低唱着这座文明代代相传的祭歌。
“阿古风戈,阿古月戈,發寽發麓……”
老者微微咳嗽,祭歌戛然而止,老者看着虔诚跪拜的众人,用这座文明最为古老的语言低沉说道:“当虚空来人,无视规则的枷锁,当文明的种子萌芽,继往开来,当薪火的传承出现,当炼狱的血阳西沉,火主会再次归来,用崭新的躯体行走世间。我的孩子们,他们撕毁了承诺,亵渎了文明的祭茔,唯有付出血的代价,哪怕……玉石俱焚!”
“薪火不灭,文明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