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佛爷逃之夭夭啊，你那甚劳子孟府那一股冲天的煞气啊，熏得佛爷三魂七魄都冒烟了……”
一个老农打扮的老头蹲在田间，口里抽着旱烟，一只手正抠着从断帮草鞋中‘调皮’露出来的脚趾头。
抠了抠，老农立马把手凑到鼻子下闻闻，顿时，味道酸爽得老农的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堆。
突而，阵阵马蹄衔铁之声从不远处的传来，继而数位素衣打扮，但目光沉稳、气血如铅的修者驾马而来。
为首一人看到老农，下马打开一张画像，画像上，一个风轻云淡，发须皆白的老者正目光温润的看着远方，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老丈人，请问你看到此人没有？”
老头眼睛也不抬，吐出一口烟气，腾云驾雾道：“没有。”
“你！”
马上的几位修者见状纷纷大怒，却见下马之人摇头，继而翻身上马，策鞭离去。
方前老头抠脚的场景，此人可是历历在目，虽然老头闻手之时，一脸的痛苦狰狞，但他却似乎看到了老头眼中的……享受？
此人使劲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恶俗的想法，便在哒哒马蹄声中远出，而从旁余马背上传出的模糊话语，也被马蹄踩碎——
“不知那人是何来历，老祖宗亲自出手，甚至上告儒庙，都没有追踪到那人的下落，我们还……”
老头抽着旱烟，晒着懒洋洋的太阳，直到手中旱烟抽尽，这才拿起垫在屁股下，已经压得半死不活的野鸡，慢吞吞的起身，朝着田间小径走去。
小径之后，便是村落，聚集着数十户人家，鸡犬相闻、阡陌交通，而在村落中央，则有一座人形石像，正是孟府先祖，孟儒。
老头走在村落中，似颇有人缘，一路上的村民纷纷打着招呼，甚至邀他一起喝酒，但老头都一一谢绝。
走到一座普通瓦屋外，老头猥琐的向里面探着头，继而大声喊道：“谢大妹子，来，老哥给你打的野鸡。”
听到老头的声音，一个还带着围布的女子匆匆忙忙走了出来，虽然女子的脸饱受风霜，透露着田家人的暗红粗糙，但五官秀丽，颇有风韵，年轻时想来也是十里八村中备受小伙追求的佳人。
而观女子模样，竟与孟雨倩有几分相似。
女子眼圈有些泛红，此时看到老头手中的野鸡，有些赧然，直直搓手，而那只野鸡却被老头一把塞入女子手中。
“大兄弟还没回来呢？”
老头就坐在门槛上，磕了磕烟杆，女子识趣，接连从屋里抽出几根晒得发黄、烟丝里缠着冬虫夏草的烟草，赶忙给老头揉碎，放入烟杆里。
老头眼睛微眯，作威作福的十分享受，却听得这女子语气低迷的说道：“没呢，天天都去孟府打听呢，雨倩那孩子……”
说到这，女子似不愿在外人面前懦弱，欲盖弥彰的用围布擦了擦脸，这才用双手把烟杆承给老头。
老头叹息一声，拿着烟杆便起了身：“老规矩，肉你们吃了，血给我留着。”
“好咧，待会我给您送来，那啥，大愣子的妄症好些了吧？”
老头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说道：“有我在，早晚都得好。”
女子目送老头走远，这才走回堂屋，口里念叨：“唉，多亏了老先生，否则大愣子指不定还要遭多大的罪哩。”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瓦房，堂屋两侧，各有里屋，一大一小，大的那间典型的农家布局，雕花床、储物柜、两张圈椅和其他杂物。
而那间小屋，却是一间小女孩的闺房，挂满了粉红色的布娃娃。
灵楠木打造的床榻之上，铺着绸质的锦衾，更是盖上灵狐裘，一个玉盘嵌于房顶，让人一踏入此地，便似入春日一般，活风吹鼻，暖意升腾，被缕缕道韵缠身，潜移默化的改善着体质。
女子，便是孟雨倩生母，乃孟府旁系，而孟雨倩虽在择道日上一鸣惊人，被孟府老祖收入门下，但他夫妻两却不愿随波逐流，享这旁人眼红的儿孙福，反而守旧的耕耘这几亩薄田，远离势力的倾轧。
但苦了自己，也不能苦着孩子，或许便是天下父母共同的坚持，而孟雨倩外表的刁钻任性，或许也只是一种掩饰。
老头咬着旱烟，一副江湖老大的行头，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一间颓圮得连窗户都是光秃秃的破屋中。
屋里有些昏暗，更有一股刺鼻的腐朽味道扑来，长凳更是落满了灰尘和一些昆虫的排泄，老头却毫不在意的朝长凳上一坐。
“佛爷，佛爷，你回来了，你看看，我默写的佛经对不？”
一个披发的邋遢男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左手握笔，右手拿着竹片，一脸崇敬的看着老头。
而在竹片上，歪歪斜斜的画着线条，七零八落，毫无逻辑，初看只是小孩子的涂鸦，盯久了，却发现那些线条隐隐约约勾勒出一尊尊佛像，或站或坐，或喜或悲，更有一种莫名的气韵从佛像中传出。
老头瞟了一眼，回味着口中的烟草香，这才略带赞许的说道：“好，小愣写得好，去吧，去找你的朋友们玩吧……”
听到老头的嘉许，这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却如小孩般蹦蹦跳跳，更是手舞足蹈的冲出了破屋，而他的朋友，却居然是不远处的一处……坟茔。
老头怜惜的看着大愣子的背影，长吁叹息——
“假若那些请灵道的老家伙遇到此子，恐怕会视若己出，死死雪藏，意图成就最后一层灵法吧……”
老头起身，眼中的怜惜更甚：“只是……太晚了。过犹不及，灵根深入骨髓，要么化灵，成为游荡在世间、被请的一抹灵性，要么斩断灵根，成为一介凡人。”
“我佛慈悲，渡一切灾，化一切难。阿弥陀佛……”
老农打扮的老头，嘴叼烟杆，十分颓废，此时竟如出尘的高僧，佛光自现，眼中满是悲天悯人，较之神坛上的佛像也不差半点！
“老先生，血给你端来了，我家汉子回来了，我得赶快给他热饭……”
谢氏将一个海碗放到破屋外的石盘上，对着里面的老头喊了声，便匆匆转身离去。
并非她不愿进这个阴暗杂乱的破屋，而是屋中的老先生不喜外人进这个屋，俗话说近邻胜远亲，在这位老先生还没来之前，这打小父母双亡的大愣子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只是可惜得了怪病，越大，便越严重，看了不少郎中先生，也没有计策。
而自打‘老先生’来了之后，大愣子的病便逐渐好转，虽然有时还会去找‘朋友’玩，可也会写字看书，遇到她，甚至会叫声‘婶婶’。
所以，这村中所有人对这来历不详的老先生都十分尊重，而近日上面传下的‘彻查一切来历不详之人’的命令，也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渐西沉，山渐失色，布谷鸟收回最后一声啼叫，也扑打着翅膀归巢。
听着耳边逐渐清晰的蛙叫声，老头罕见的一脸慎重，放下早已失去温度的烟杆，走出屋外，拿起海碗。
“小姜儿，佛爷给你算了一卦，虽然是空亡事不长，阴人无主张，乃终位空亡，但却有破局之相，凭你小子的手段，多半也是有惊无险，但那女娃娃就……”
老头将手指泡入已经粘稠的鸡血之中，顿时，鸡血渐渐稀薄，而老头的五根手指却渐渐泛红，最后，一个凤凰虚影从血中飞出，却还来不及扶摇直上，便被老头摄入手指之中。
“野鸡成凤凰，这里本就是落凤火爻之地，千载的孕育，才出了个孟雨倩，唉，却沾了小姜子的命格，多生事端，火凤不得不归渊，争那一线的希望。”
老头看似自言自语，却字字璇玑，此时泛红的手指更是掐着复杂的手诀，而这些动作更像是刻近老头骨子里的本能，老头此时甚至还在出神——
“那股煞气来头不小，更是化孟运而蜕煞躯，而孟府中能牵动孟运，却不触及儒家根本的，就那么几人，多半就是孟赫！”
“姜小子倒是个光脚，但按照那股煞气的本能，必然会祸害那女娃的双亲，避免意外的发生，唉，还是佛爷悲天悯人，给你们这些娃娃擦屁股……”
手诀戛然而止，而老头泛红的手指也逐渐淡去，继而，条条红线从老头脚下贯入地底，不见踪影。
做完这些，老头明显有些力竭，冒着虚汗，靠着石盘喘息良久才说道：“这些救贫老儿捣鼓出来的小把戏倒也方便，但……咦？”
说道此处，老头明显又陷入疑惑当中：“救贫？这小子是谁？不对不对，我是修佛的啊，怎么会起卦和小六壬了……”
突而，一片乌云压来，将斜阳推入隅谷，垂下万丈黑丝。
老头蓦然清醒，直愣愣的看着那片黑云，诡异的笑道：“老鼠……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