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一座嵌于青灰石壁中的漏斗,哗啦啦的落下流沙。
流沙,采自孽龙川发源地,地下深洋的喷薄口,饱经冲刷,每一粒流沙,便是鬼斧神工的造化,饱满如峰,温和如玉,甚至,携带着孽龙川那浩荡的气息。
‘碰!’
漏斗,猛的炸开,流沙在空中飞扬,宛如孽龙川飞流瀑布之时,继而……洒满一地。
碎了的漏斗,便不值得描述。
反将一局的计谋,便不值得赞许。
“孟钺,我的好大哥,你这一步,下得还真妙啊……”
十二盏钴色鎏金吊灯,无火自燃,照亮了这偌大的密室,却照不亮孟赫阴翳的脸。
三颗白色马蹄狮子头落在孟赫脚边,沾染上了尘埃,还有一颗,在孟赫脚下。
一封画有百鸟朝凤的密函已被撕开,而信纸却被孟赫死死攥在手里,信纸露出的一角上印有……璃龙印篆!
巨峰氏这一颗棋,是孟赫在鼎州培养多年的势力,所谓伺其主,奉其命,用巨峰氏的死,换侯家的亡,甚至还得到了珍宝,凭孟赫的手段,还可完美抹去痕迹。
但,三家乡绅、五家富商的死,却刺痛了孟赫甚至龙庭的神经。
鼎州本就是粮草之州,平原万里,为古丘输送着命脉,民以食为天,而食以粮为重,自古以来,道器、药草、玉石的颓靡尚不会引起国之动荡,但往往是柴米油盐的小事,却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能在鼎州城,这一龙潭虎穴之地,能称的上乡绅、富商的家族,无不是根深蒂固,牢牢把持着粮草种植、采集、运输的份额,甚至其中,不乏其他望族与龙庭的势力。
他们的死,足以令鼎州风声鹤唳,足以令国之重器向鼎州投注目光!
而在国之重器的目光下,孟赫,无处可逃,哪怕他的母亲,乃当今九重天的胞妹!
“好一个儒命之文,居然蛊惑了我的妖国,甚至透支了道禁,永无成就妖王之座的机会!借我的手,反斩我一刀,你孟钺……很好,很好!”
孟赫眼中血丝密布,双手握拳猛的砸在书案之上!
‘噼兹……’
书案前一刻还在孟赫拳下四碎开来,漫成均匀的糜粉,下一刻,却从颗颗木粒之中拉伸出银丝,藕断丝连的将朽木粘合,恢复原状。
溯银木,产自海外,素来有‘海外有仙木,九死却一生’之名,用途极广,成本极高,而穹扉之域更是离海外诸岛相隔数十大域!
孟赫径直走到一具铜首面前,只见此铜首面目可憎,尖牙立耳,坑坑洼洼的表面拓着赤色花纹,似要从中滴出血来,但铜首独眼,碧绿温人,居然透露出丝丝悲天悯人的气息。
魔与佛。
恶与善。
本为一体。
孟赫将手放于铜首口中,铜首猛的咬下。
没有鲜血、没有痛楚,缕缕紫黑色的液体反而从铜首独眼中流出,从孟赫手臂被尖牙咬住的部位流入。
流入,埋在手臂中的一颗圆玉。
“原本是希望将这‘行命玉’献给三祖,换取进入界门的机会,可时至今日,陷入进退维谷的我,怎么可能还有机会进入界门!”
孟赫缓缓将手臂抽出,只见那流入紫黑色液体的部位,宛若琉璃,清晰得看得到皮肤下的血脉、筋骨和那颗半黑半白,似有两尾池鱼游动的圆玉。
这,便是侯家代代相传的祖宗之物,也是酿成千人惨死的罪魁祸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侯家身怀‘行命玉’,这等有一线希望参破生死的奇物,却迟迟不曾诞生真正的大师,庇护家族,结果自然昭然若揭。
孟赫只是所有阴谋者中,成功的那位。
“本以为有了孟府界门后的那件东西,我的四国画便会大成,孟钺,你断我修行,我得不到,你也休想踏入界门之中!”
孟赫眼中的血丝逐渐扭曲,逐渐沉淀,一抹阴毒继而在孟赫眼底掠过。
似跨越了空间的束缚,孟赫的手指穿过了皮肤血脉,将行命玉拿出承在手心,而手臂完整如初,毫毛不伤。
一张朱黄符篆在密室的角落里默默加持着封印,突而,符篆脱落,掉在大风石上。
似乎打开了一方炼狱,随着符篆的脱离,一股宛若方从骨海尸山中爬出的气息缓缓弥漫在密室之中,气息扫过密室,冰冷得密室都披上一层霜晶。
暴虐。
诅咒。
嗜血。
儒家的儒雅正气、酒林道的放浪形骸,此时在这股气息下支离破碎,而孟赫却透露出疯狂的微笑。
‘当歇斯底里的黑日落下深渊,溅起的血液,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来自异界他国的歌谣缓缓在密室中响起,一个陶罐的虚影从镜像中走来,出现在孟赫面前。
“尊敬的儒家客人,卑微的悱血魔使对你的沟通不胜荣幸。”
一张人脸出现在陶罐上,本是择人而噬的魔鬼,此时却谦卑真诚,挂着和煦的微笑。
他是,为魔神效命的商贾,为一切敢离经叛道、为祸苍生之人提供交易。
儒家最古老,出在创道始祖之手的《孔丘禁行》上言:怪力乱神者、商从异魔者、乱我道统者,肉体发溃,神魂自衰,天人五衰,周而往始。
所以,与魔神交易,与葬送道统同罪。
“给我天都十煞旗!”
孟赫恢复了平静,而在平静下,却是滚滚暗涌。
人脸笑容一僵:“尊敬的儒家客人,你要的东西……”
“怎么,没有?”孟赫皱眉。
天都九煞旗,炼陨狱恶土十煞之气,可占据人的三魂七魄,成为控旗之人的傀儡,最是恶毒,非道统大地之物,只能沟通天外异界,每一次的出现,都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孟赫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意图占据孟钺的三魂七魄,哪怕最终失败,在孟钺心中也会对孟赫生出臣服的阴影,而以孟钺的地位与影响,甚至会影响整个古丘孟府。
“尊敬的客人,我是游走在大千世界的商人,怎么会没有,只是这代价……”
陶罐上的人脸笑容依旧,但是笑容之中,却透露出丝丝贪婪和……嘲讽。
孟赫将手中行命玉递出,冷冷开口:“行命玉,够了么?”
人脸有些意外,目光贪婪的看过行命玉,笑容越发真挚:“还要你十年寿命。”
“好。”
孟赫平静的将行命玉抛向陶罐虚影,十年寿命对于常人而言,弥足珍贵,但对孟赫这等注定会踏上百阁境之上的修者而言,却是不值一哂。
空间逐渐扭曲,陶罐似成了一个节点,连接着两方不同的世界,继而,一面刻满诡谲血迹的经幡从陶罐中飘出,孟赫只觉一股规则从身体中扫过,顿时觉得心中一空。
于是,孟赫的十年寿命与行命玉缓缓进入扭曲的空间节点中,与那面经幡悄然相接。
孟赫嘴角上扬,似乎看到了孟钺俯首称臣的模样,报仇的畅快逐渐浮上孟赫心头,让其无比得意。
“孟钺,我要你……”
“呔!宝贝你往哪里逃!”
一声着急的尖喊猛的炸响在密室之中。继而,一位身穿鹅黄色锦衣的甜美女童突兀的从儒令中窜出,还来不及打量四周环境,便一把向那扭曲的空间节点抓去!
那张墨宝赫然将姜琉两人带到悬在半空的空间节点之处,只因此时,两件罕见重宝正是跨越空间,气息此消彼长之时!
“金玉为池!”
孟赫双眼血红,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惊怒之后,便是心中杀机沸腾,甚至形成血红狼烟,依附在他的体表!
他行之事,怎可让旁人知晓,要么他死,要么姜琉两人亡,自姜琉两人传送至密室起,便已注定!
贵为酒林道道子之一,孟赫手握七成威能的道法,此时自然全力以赴,一出手,便是压箱底的履地天极的‘杀生’道法,力图势如破竹的击毙姜琉两人!
金玉为池,乃履地天极‘杀生’道法,可将所接触之物化作金玉,可谓点石成金,在最灿烂中,点燃死亡的火炬!
姜琉只觉一股歇斯底里的杀机从背后传来,看着孟雨倩一副咬牙切齿、似自家宝物被人偷去般悲恸,姜琉下意识的将孟雨倩推开,继而,一阵泰山碾压的巨力从背后冲来!
道法在姜琉背后炸开,姜琉眼前一黑,只觉体内脏器被猛的搅拌,甚至有血珠从皮肤毛孔中渗出!
但当这式道法的道韵缠绕在姜琉的后背,准备将其化作金玉之时,却诡异的丧失了神异,光芒一闪,便黯然失色,只留道法的余力。
也正是如此,姜琉方未惨死当场,甚至骨子里的那股癫狂被生死的恐怖点燃,姜琉此时居然一把捞向行命玉和天都九煞旗!
虽对道法的失效十分意外,但孟赫见到此幕,耻笑一声,冷冷看着姜琉的荒谬之举。
夺宝?
魔神最爱新鲜的心脏,至这场交易起,有关交易的种种都受异界他国中的那尊魔神庇护,会有一丝目光时时关注,便是孟府的几位老祖和孟老夫子联手,都无法与那尊魔神正面搏杀,何谈阻止交易?
这一介黄口小儿?
孟赫似乎看到了一颗年轻的心脏被魔神挖去,然后魔神舔着嘴唇,高雅而贪婪的吞下的场景,这便是敢窥视我孟赫秘密的代价!
悱血那刻在陶罐上的微笑猛然一滞,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敢干涉自己的交易,这一幕落入孟赫眼中十分畅快,却不料——
“哦,魔神在上,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人脸大惊,一脸惶恐,似看到蛇蝎,连陶罐虚影都模糊几分。
姜琉一个熊抱,竟直接透过空间节点,将两件珍奇抱在怀里,继而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重重摔下,落在大风石地面。
陶罐分明与鲜血相隔两个世界的距离,此时却离奇的被鲜血染红,继而……
消失。
悱血魔使背后,那丝魔神的目光深深看过姜琉后,因鲜血,而湮没不再。
那来自异界他国的气息消失殆尽,密室重归钴色鎏金灯的暖光之下,似乎方才只是一场幻境。
交易,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