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起?”
我僵如朽木地从地上爬起来,脖子睡的拧着疼,手脚俱麻,仿佛别人的。前脚机械地迈出门,就撞见下班回来的知了。她梳着羊角辫,我脑中骤然闪过哪吒,丢个钢圈,丫就能去海里大展宏图了。
“新发型好看吗?”知了问,美美地旋转一圈。
“好看。”我睁眼瞎话,拼命憋住笑。坦白说,真不赖,但配上你那啤酒瓶底的眼镜,哎。
知了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跟着叹口气:“好看顶鸟用。谁看呀?”她病殃殃地垂头钻进自己的房间。
我转颈甩臂,活络筋骨。这一觉睡的,断断续续,跟打怪兽似的,真累。太阳穴突突跳,脑子仿佛被电据,生疼。冲了个凉水澡,舒服多了。舌燥的厉害,我提壶烧水。
尽管已过六点半,空气仍然粘着乏闷,可能是厨房自带热的缘故。我开窗纳凉,缕缕清风飘送淡淡幽香,吸走了烦躁。云霞涌聚,天幕如蜡染一般,夕晖投射进来,瓷壁仿佛镀上了一层彩金。我靠着洗菜池,谛听莺声燕语,默想,别叫累啦,能睡着不错啦。知足是福,这话有错,太他妈是福啦。
“你叫啊。”换上印着麦兜的睡裙,知了诡异地向我飘来。
“什么?”
“你叫啊!”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
“小虾子指定带客户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嗯。”我努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哼哼,”她奸笑地搓着手,“跑不掉了吧,小妹妹。”
“别乱来。”我条件反射,出手挡驾,“否则我非礼你一!”
知了瞬间弹出一米之外:“我的老天!你你你性取向一”
“再过去一米。”
“听着,我是同性恋党没错,但我的境界刚起步一”
“你以前偷摸爬上我的床,没趁我睡着干点啥吧?”
“胡七八想什么呢?”她走过来,甩了我个脑锛儿,“我有那么饥渴么?”
“那你叫人家小妹妹。”我嘤嘤地说,揉着脑门。
“你还说要非礼我呢。”她娇羞地垂首,又以冲破敌人封锁线的速度抬起来,“什么情况?”
“什么?”我提高警惕。
“是休息,还是一?”
“当然休息啦!哈哈。”
她像看二百五一样看着我:“还是休假?”
我像看二百五一样看着她:“有区别么?”
“说吧,”知了抱胸,口气活像警察,“老地方沟通结果如何?”
“啊,”果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月圆,幸我早有防备,“生活照常进行,太阳照常升起,老娘照常嗨皮。”
知了眯细眼审视我:“你啥意思啊?”
“我啥意思啊?”
“不计前嫌了呗?”
“前嫌?”
“藏了你四年。”
“不是见光啦!”我开心地说,装成向日葵花盘。心却如乌七八黑的矿井,老有人来掏我。
“他为什么要藏你?”知了紧追不舍。
“因为他小时候没玩过捉迷藏。”我满脸怒放,但声音却出现了一丝变化。
“忌惮舆论?”
“你不是知道么。”
“除此之外?”
这娘们放到任何时候,都属于第一梯队的鸡婆。
“你是不是闲的无聊,给自己找点事干?”
“不然呢?”知了理直气壮地说。“他有没有主动解释,关系传出去之时,why和你划清界限?”
“跟你有关系么?”
“他有没有被动解释,疏远原因?”
真想他妈的把她送上电椅!
“聋了?”知了大步流星走到我面前,将窗外的美景挡了个结实。
“你觉不觉得知了管太宽?”我努力抑制恼火。都是以往总爱跟鸡婆谈论他惹的祸,若突然对关于他的话题表现出不耐烦,以女人的直觉,再结合咖啡厅之前的那翻对话,她一定能猜到我现在的处境。
“不觉得。我觉得你最好问一嘴,听听他怎么编。”
“听好了,你管的不是一般宽!”撕裂像挣脱了地心引力,从我的胸腔里喷涌而出。
“回头出门晒月亮看太阳,”知了剔着指甲说,“帮我带块橡皮擦。”
我甩她一眼:“重温乱糟糟的学生时代?”
“嗯哪呗。”知了展开十指,迎着余晖欣赏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声音尖而细,“老咯。越来越像我姥姥咯,该管的不该管的一律管。”
“呵,我不过多一嘴,你七十二一二十七,至于么?你又没有皱纹,只是几条鱼尾纹而已一稍安勿躁。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眼睛自带大波浪一”
“擦去你在我心里的份量!我一定不给你机会,指责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其实我很清楚,知了的多事是出于对好朋友的关心。自己不该冲她吼,毕竟她并不知情。看着她那张红通通的脸,内疚自我体内飘升起来。
“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你的符号,”我缓和道,“我被你潜移默化了。”
“我听听他的回答。”
我勾勾手指,她乖乖递过耳朵。“手机拿来。”我说。
“干嘛?”
“把他号码给你。”
“不用。你是我们的传话筒。好了,你可以说了。”
内疚霎时散尽。我紧咬牙关,“平息舆论。”
“那他为什么不预先跟你通个气儿呢?”
我颓了。
“你服不服你的八卦心理?”
“不光我服,你也要服。”
“话说,”我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拧断她的脖子的冲动,“你的直觉很精准。”
“他怀疑你说出去的,所以很生气?”知了仰天花板哈哈大笑,倏然正色,“你在考验我的记忆。这点已经被否了。”
“干嘛揪住这点不放?”
“我猜,”她意味深长地说,不理会我的恶声恶气,“回家休息一阵子,是他的主意。”
“他体恤你寂寞沙洲冷,”我说,绽开假惺惺的笑,“让我在家多陪陪你。”
“是吗?不是吧。是躲避枪林弹雨吧。一方面,怕你顶不住压力;另一方面,将舆论降至最低。”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我用恭维的口吻说,往水杯里注入滚水。
“也许是出于保护,”知了冷哼,“也许是,自保。那天到现在,你有去过公司么?”
“你看到我去上班了?”我怡然地喝着水。突感自己对表里不一的玩转,简直练到了炉火纯青。
“我认为你最好去一趟。”
“我不会拦着你去应聘。”我一步跨出厨房。既然堵不住你对这个话题的热切,那就有你的地方,绝对看不到我。
“你变了!我心中的芥末,上联:我无法想象怯懦站在我的肩膀上,还以为自个是照亮我前程的灯塔!下联:老虎来了我都不憷,况只有俩大门牙的人类!可是,瞅瞅,她现在怎么了?”知了像只变异的巨型蝙蝠,绕着我扑扑乱飞。“你为什么沉默是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我明白了!一准是你没听清。好!我给你大声的重复一遍一”
“老虎来了,”我逗弄鱼缸里的两只王八,让自己放轻松,“只要我站定装死,便可躲过一劫。而两条腿物种,不然。唾沫汇聚,一条致人于非命的漩涡泉眼,秉持着送佛送到西天的精神,鼎力相助装死者,死去吧。我要活命啊。”
“你很清楚,这注定是一段不可能收到祝福的姻缘。然你依然力求公开,说明做足了充分准备。瞧瞧,你现在,跟泡面似的坐锅上软了,像做足充分准备么?简直自个打自个脸!”
我撩开知了的衣裙,露出腰腹层层迭起的赘肉:“你总说我理解不了’丰满’带给你的困扰,我一直没能找到原因。现在,我找到了:我不是当事人。”
“是,人言可畏,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一”
“总要去面对一”
“对头!明天去上班。”
“我要你养了?”我扯着嗓门,被自己震的抹黑两秒。
“去上班,”知了一字一顿,“你就会明白,他为什么藏你?关系暴露后,为什么和你划清界限?”
我的嘴轻蔑地向左拉升:“大师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