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郎徐徐侧身,拖住玉杯,而这茹殷却未及时弃手,少郎盈盈浅笑,轻声询问:“舍离(舍得离开)?”
茹殷一怔,应之:“舍。”
少郎拖住玉杯,呈至胸前,左手轻拂云袖,迅疾抽手,这玉杯悬在半空,即坠之时,少郎抻手执杯,这迅雷之势,疏忽之间,转瞬而过。
少郎见茹殷凝神注目,自知是这茹殷心中有所疑惑,却碍于身份,不便过问,怕透露自己的目的,让少郎警觉。
少郎轻轻旋转玉质荧荧的酒杯,一抹红唇印,赫然在目,少郎探舌勾舔,一食这隐隐唇香,默然佞笑:“逐流,这味唇脂茹香若流,是这唇脂中算得上个中翘楚的品类,茹殷姑娘眼光可真刻薄,本以为这副诛魇司凛然正气的模样,对这妆容衣饰,并无苛求。可谁知...哎,也对,毕竟是这京都位属肱骨的机构,怎可折了脸面。”
茹殷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扫视这一身墨色锦衣,这身上的纹饰确实有些华丽,即语:“仪容纹饰自然是为诸位看官,这逐芳阁的淑媛,取悦的可不是自己?何况,这服饰,可不仅仅修饰身形、体态,更有统一编制,分明职守的功用,简称——制服。茹殷这身诛魇司的制服,可不是一般的诱惑。且不说这制服诱惑,单论这诛魇司的制服纹饰和材质,若不讲究,折的可不是脸面,而是——威严。不是吗?”
少郎欣然一笑:“哼...这诛魇司尹首,眼光倒是犀利得很,诛魇司乃是这帝都王权贵胄争利摄权,最为忌惮的平衡。如今,有茹殷之才,这王权之争,倒是更不敢再妄肆而行了。”
茹殷拾剑起身,移步少郎案前,一置佩剑,这剑柄一端靠在少郎一侧,茹殷俯身对坐,红菱摇窗微微摇颤,抖落那些许纤尘,茹殷这才惊觉,这徐徐河风里,透过摇窗,吹来暗香缕缕。茹殷凝眸:“是啊,这秦淮河畔,可最易引垂风波。原来,这祭毋生是对我寄予厚望!只是可惜,我并不领情。”
“那是自然。”少郎应之。
少郎拂袖起身,渐提玉壶,浅浅斟上一杯:“这摇窗一侧,既可识色秦淮,亦能明察这暗自汹涌的波流,我虽这势局之外,但也偶染这庶民附庸朝局的劣性,若能在众人之前言之他人所不知,心中自然窃喜,这是人的劣性,寒瑾也不可避免。”
茹殷拂手勾住玉杯,一饮而尽,那辛辣,茹殷未能压抑,不禁咋舌叹息:“啊——这是?”
少郎并未回应,只是侧颜而望,那窗外徐徐秋风吹骤的流水:“今夜,秦淮香案,又有多少恩客,醉揽芳华,又有多少淑媛,无人经问,难道,女子生来只是男儿消遣宣泄的玩物?”
茹殷微微皱眉,轻置玉杯,凝望少郎愁丝缱绻的容色,好奇地询问:“这女子的姿态,本就是这自古以来历史推进的劣根,可不是你我一句感慨,一点认知便可倾覆的,它需要的是颠覆性的集体抗争,但更为重要的就是摆脱依赖。女子仰仗依赖男儿的劣根,自也是这历史推进的产物,日积月累,早已根深蒂固。可悲的不是命运,而是你我习以为常。”
少郎回眸,蓦然一笑,为茹殷斟上一杯香茶,缓缓递在茹殷身前:“我喜欢你这副模样。”
茹殷接过,温柔地嗅了嗅那氤氲缭绕的热茶,啮唇含笑,那双腮殷红,似是透着点点羞涩:“我也喜欢公子...这般俊逸洒脱而又略带一丝妖媚的——模样。”
茹殷忽然轻轻挑眉,神色突变,那眉目之间透着的机灵劲儿,总觉着要发生什么,果不其然,茹殷正襟危坐,言语:“虽有诸般倾慕之情,可你我之间,如公子所说,各有职守,各有戍(守卫)责,不便相互迁就。”
茹殷抹了抹红唇,迎笑问之少郎:“方才茹殷所饮,乃是公子口中所谓瑶花酒,这酒的名字虽温柔淡雅,但这食味却烈得很。也怪不得,适才公子饮酒的品行是那般妖冶诱人。不过,你我在此消遣多时,茹殷可有一问?”
少郎惊疑,笑答:“看来茹殷姑娘多疑的秉性注定不会有所消减了,若是姑娘能够一语中的,我便告知。”
“这秦淮夜色,着实叫人痴迷,可这迷恋的可不只是那妖娆夜色,闺中玉人,也正如公子所说,乃是这朝局动荡,权政更替的风向,这里是金陵帝都消息流通的中枢,不少往来恩客皆是肱骨之臣,谈笑风生可不是他们消遣的目的,而公子却也适时在这红菱摇窗之侧,可教茹殷不得不生疑惑。”
少郎凝望茹殷,微启朱唇,呼出一口气息,流过茹殷鼻尖,茹殷惊蛰。
茹殷经问:“这是...”
这少郎缓缓闭目,轻摇额头,让那股气息在鼻尖缭绕,适时,微微含笑:“茹殷姑娘性急,却未曾留意,这唇齿流香的含蕴,这瑶花酒虽性烈,但若茹饮得体,便可流香唇齿,适才,寒瑾勾舔,是知其性烈,自然要以弱水柔情,去安抚那不羁的野性,这样才能领略这瑶花外刚内柔的情怀。更何况,女子本就生性阴柔,不宜豪饮如此炽烈的酒,只需浅浅品啄那最顶层的蕴香即可,既留住了酒香,又抒怀了情意。茹殷小姐,兜转多时,不也是在试探彼此的秉性吗。莫说,有些事,我本该与你相知,但寒瑾怕凉透了茹殷那颗赤子雄心。”
茹殷倒是好奇,追问:“公子既无心相知,那茹殷自不强求,只是——”茹殷摇摇头,舒一口气:“哎,我倒是真的难以分辨,公子的秉性。不知是这潇洒风流的姿态,还是那妖冶魅惑的风情。不过,这——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公子是为何而来。”
少郎浅浅一笑,右手手肘磕在桌沿,一托侧颜,凝神望向摇窗之外,渐渐起手,遥指那瑟瑟秋风里,盈盈摇曳的柳绦:“众人皆为一寻这月下淫欢,亦有恩客一览那柳色芳华,可在寒瑾眼里,这秦淮风流,如斯而已。”
茹殷凝眉思索,暗自揣度:风流?如斯?风流可是指柳?如斯,哦——原来说的是...柳——如是。
这般猜度似是已被佐证,茹殷暗自窃喜,却不禁一笑失声,便也不再刻意遮掩:“也许公子不知,我这爱笑的脾性算是...不说了,只是方才,想到公子乃是为寻这秦淮花柳,便着实难以按捺,毕竟你与柳姑娘若是知交甚好,想必也难是阴交之癖。都说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可这女子之间,茹殷,不敢妄想。嘻嘻...”
少郎并不惊奇,这茹殷姑娘察觉其是女子之身,倒也是意料之中,不疾不徐,轻舒一口气息,回眸望向茹殷:“今日,姑娘为办案而来,而我,则在此恭候多时。只待茹殷姑娘小聚,不为他求,只为一解姑娘心中疑虑。”
“为我?”
“是——”
咻——嘭!
一声惊雷,从窗外乍起,而这红菱摇窗也引来徐徐
柳风,隐隐茹藏,但却悠悠涵香,适意抒怀。细细想来,不知是这惊雷乍起引来阵阵柳风,还是......总之,这秋风虽然适意,而这少郎却未必领情。
“这是——”少郎临问茹殷,总觉着这明目之下,定然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