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坡的半腰上,几个附近高中生的少年大部分染了头发,或蹲或盘腿坐在泥上,他们拼着白酒,有的人手里还拿着燃烧着的香烟。
朱天望了望变灰的天,他急忙将店门口的酒瓶和大桶矿泉水搬回店里。工作量并不大,可干完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早早关了门面,朱天骑上小摩托准备回家歇歇。
路上,他见到经常到他店里买饮料的不学好的小混混放学不回家,却拖着木棍往后山去,似乎要茬架。想起自家听话乖巧的小岑,朱天对着男孩吊儿郎当的背影直摇头。脚下的小电驴已经被朱天转了头,可他心里不放心,还是拐了弯,驶向黑乌乌的土坡那头。
天已经很黑,阵雨随时都可能降临。都说暴风雨之前是平静沉闷的,可坡上7、8个小年轻一边喝酒吸烟一边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朱天耳里,让朱天心里更加来气。电瓶车还在往前,朱天指着一直甩着木棍玩的小子大声嚷嚷:“你是陈村的吧,都要下雨了怎么还不回家!——你们这些孩子总不学好,才多大就吸烟喝酒了?赶紧回家,别再聚在这里了。”
“呦,大叔,别仗着自己年纪大就觉得自己可以管天管地了。我们愿在这里就在这里,你管得着吗?”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方脸短发男生,他用拳头大力地捶着电瓶车前轮前的塑料前扇,不一会儿,上面就出现了裂痕。
朱天当过兵,性子也烈。要是朱志岑也是这种不学无术的小孩子,朱天怕是再有耐心也会把他打脱皮。如今,见方脸男生在自己面前叫嚣动手,朱天立刻使出一招擒拿手,将方脸高中生死死拽在手里,一点逃脱不得。
“啊!——啊!啊!——放手!给我放手!——三子,你那棍子是摆设吗?赶紧给我上啊!没见你老大我正在被个大叔欺负吗?——”
只听被自己制服的男孩不停惨叫,朱天手上断断续续地发力,还不停用眼神压制想要上前的陈村的孩子。朱天当惯了朱志岑的家长,此刻,他不自觉将自己转变成了家长的身份,并不停质问方脸小混混:“说,还敢不敢对长辈这么没礼貌!——说呀!——”
朱天没想到自己还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后脑勺就感觉受到了一记沉重的敲打。他转头看了一眼面熟的孩子以及他手里沾了血的棍子,下一秒,他的身体随着电瓶车倒在一群孩子的脚底,身体发出巨响,眼前瞬间黑灰。
“不然……我们一起杀了他……”
“老大、、这不太、、、好吧、、、”
“怎么?你怕了?——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是干大事的人,要是连一个人都不敢杀,以后如何成功?”
“可是、、、、”
“就当、、、练练、、、手、、、、”
朱天试图站起来的时候,他还没完全失去意志。他不停摇头,想摆脱这种无力感。已经没有时间感念,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胸口上就多出了一个血窟窿。红色的液体不听从他身躯中冒出来,可他并不觉得疼。
朱天盯住拿着红刀,一直哆嗦后退的男孩,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这个时候,朱天只能看着他眼前的这片天慢慢失去色彩。朱天睁大双眼,雨水由小变大不停打在他身上并溅进他的眼眶,而后跟他溢出的眼泪混在了一起。他还没跟小岑告别,还没告诉小岑想要的答案。如果他就这样死了,他的小岑该怎么办呢?
小岑,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可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开口告诉他的小岑了。
打给小叔的电话一直没通,朱志岑心突然震了震,连手里拿着的白瓷杯都掉在了地上。秋生望着朱志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推了推朱志岑:“怎么了?——别告诉我说,你站着都能梦魇啊!——”
朱志岑摆摆手,去前面阳台取扫帚的时候,他望了望外面的黑夜。北京这里一直晴朗,听天气预报说家里那边最近会有几场阵雨。
不知为什么,朱志岑今晚心脏跳得厉害,他麻木地清理着地上的碎片,心里只觉得空空的。
都说世事无常,可直到这种无常降临到自己身上,人们才体会到命运的无奈和它强加在人类身上的伤害。小镇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一切,深红的液体被稀释成浅红慢慢散开,渗进土壤,而那具苍白的躯体恰好被夜色完美地掩藏。下成线的雨点打在电瓶车上的“咚咚”声一直持续不断,根本没有人听到。朱天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秋生望着昨日快乐的山坡却成了今天痛苦的场所,他卡在喉咙的呜咽化成泪水包满眼眶。听着朱志岑贯彻灵魂的嘶吼,他握紧了拳头。从小,他就知道生命是脆弱而无法计较的。他以为,经历过分离和死亡后,他不会再害怕,更不会再难过。可望着朱志岑怀里没有任何生机的小叔,秋生再也无法伪装。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无力跪倒,要不是赵欢扶住他的肩膀,他怕是会被空气中的腥味熏到窒息。
天依旧灰灰的,雨滴再次淋向人间的大地。秋生抱紧赵欢,他狠狠地咬在赵欢的肩上,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滑落到下巴。赵欢因为突然的疼痛皱了皱眉,可很快这种痛苦,就被心里对秋生的怜惜代替。他轻轻地抚摸秋生的背,希望秋生心里的伤口能因此小一点。
入土那天,天气倒是晴了。警方的调查一直没有进展,朱志岑根本不想再见穿着警服的人。镇上但凡认识照过面的,都穿着黑衣过来送行,只有相关的警界人员被拦在了外围。而秋生,提前一天就离开了。赵欢知道,秋生最害怕离别,他看着这个彻底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男人疲倦的睡颜,眼角湿润。
“小艾,现在,你并不适合陪着秋生。”
李小艾执着地要陪着秋生的时候,赵欢第一次对这个漂亮的女孩说“不”。
李小艾没想到平时默默无言的男人此刻对她的态度如此坚决,她怔怔地望着眼前比女人还有魅力的年长男人,不由开口说出狠毒的话:“那你觉得你配吗?——你不过就是秋生包养的一个暖床人,而我才是要和秋生相守一生的人。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此刻羞辱我的话,真的出自真心吗?”赵欢用悲悯的神情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他轻声地问。
李小艾嘴角被神经牵扯得抖了好多下,她的动摇暴露了她的真心。她望了望赵欢身后躺在床上安睡的男人,脸色苍白地离开了别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为了爱秋生,竟然变成了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经过的马路,大厦玻璃照出的李小艾那张扭曲的脸,吓得她立刻转头疾走,不敢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