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道理？
对自己有利的理由就都是道理。
所以，但凡是有人要和你讲道理的时候，说明他心里一定觉得你比他强。
人总是和比自己强的人讲道理，因为不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江湖上的打杀，只要不是一时冲动，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坐下来一起讲道理。
黑子本来是想和商凉讲道理的。
在发现商凉在找自己的时候，黑子没有拔腿就跑，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和商凉讲道理。
尽管商凉表现出来的炼体术让人惧怕，但是黑子还是有信心逃走的。
毕竟这里是码头，这里是漕帮的地盘。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自己的地盘上，黑子觉得自己有资格和商凉讲讲道理。
可是商凉喊了那个人给自己取得外号，小黑脸，世上只有他是这么喊过自己的。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句话还是黑子当年教给那个人的一个江湖狠话。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完全没有认识到那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体内的强大破坏力。
如今的自己如果再面对他，心里哪还敢有半分当时戏谑的心情
出来混，他多晚都不需要还什么吧，黑子忧伤的想着，活像个文笔拙劣的穷酸书生。
他原来没有死，也对，向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
黑子悲伤地想：终于到了自己要还的时候了么。
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黑子还是打算讲一讲道理。
“原来他是你的师傅。他想让我怎么还？”黑子强作镇定开口问。
“师傅说了，如果你这么问，就告诉你，你觉得用什么能偿还那晚上那些死人，那么你就用什么偿还。”商凉很认真的回答。
“原来如此，那么你师傅一定告诉过你最后的底限喽？”黑子心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情绪。
“嗯。”商凉简单地回答。
江湖上的讨债，但凡是提到底限，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商凉不点透这一层，是因为他不想随随便便杀人。
黑子沉默，是因为他不想死。
如果现在出现在黑子面前的是那个人，那么黑子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杀。
可是现在黑泽面对的只是他的徒弟，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于是黑子沉默，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黑子沉默，然后爆发了。
黑子爆发的方式很简答，他扭头转身，向着码头边的大河撒丫子就跑。
不得不说，黑子酝酿的这一次爆发威力十足。
黑子的身影由静转动，真有些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感觉。
商凉和身边的众人只觉得眼前忽然刮起了一阵黑风，定睛再看时，黑子已经跑远了。
“老大，你疯啦！”有人大喊。
“我去，这辈子没见老大跑这么快。”
“我都说了，我师傅的名字很吓人的。”商凉很诚实的解释道。
黑子在跑，用尽全力的跑着。
空气在他的肺里飞快的流转，黑子觉得自己的肺就像一个发热的火炉，不断燃烧着空气给自己提供狂奔的动力。
近了，更近了，河水就在眼前。
水边的汉子最亲近的地方就是水，黑子从小跑船，水性极好。
只有在水里，才能冷却他现在热辣辣的肺，抚慰他剧烈跳动的心。
黑子没有感到有人在追自己，他没有因此而庆幸，相反，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这种不安，就像被猫盯上的老鼠，跑再快都跑不出猫爪。
没关系，只要进了水，他就是水里的游鱼，谁也住不住他。
“扑通！”黑子一头扎进了河水里面，然后水面上就失去了他的行踪，只有摇曳的水面表明这里曾经有什么落了进去。
黑子是游泳的好手，刚入水，黑子就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潜泳。
不得不承认，黑子的水性真的很好，他的身体完美模仿着水中鱼儿的扭动，飞速向前滑去。
黑子觉得自己的肺就要爆炸了，刚才的剧烈奔跑，现在的拼命潜泳都是很伤肺的动作。
就在这两种剧烈运动下，黑子还是坚持住了，他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这样的速度。
感受到肺中的空气已然是到达了极限，黑子知道自己要换气了。
在用尽最后一丝呼吸确认自己已经游出了至少半里地之后，黑子小心翼翼的把头露出了水面。
迎接他的是湛蓝的天空，耳边想起的是河水波浪涌动的声音。
以及，一声怪异的呜呜声和什么东西有节奏的接触水面的声音。
在危险面前，黑子的下意识是立刻下潜，在下潜的最后一刻，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水面，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向自己冲来。
这一眼，就像是一万年那么长。
黑子看见他一生中第二难忘的景象，第一次，是因为那个人，而第二次，就是面对一艘飞旋着飞向他的舢板。
黑子潜了下去，然后再一次露出了水面。
这一次不是因为肺里面没有了空气，而是因为水面巨大的震动将来不及深潜的黑子给震出了水面。
“碰！”黑子刚出水，身体就和迎面而来的舢板撞在了一起。
黑子的身体就这样被击飞了，飞了好远才又落入水中，这一次，他恐怕很难再浮起来了。
黑子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条船向他飞来。
岸上目睹了这一切的漕帮汉子们更是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真的还能算是人么？
时间倒回到黑子开跑的时刻。
包括商凉，包括漕帮的汉子们都没有想到，黑子会跑的这么坚决。
以至于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黑子已经跳进了水里。
“师命难为啊。”商凉慢悠悠走到了河边，手扶着一艘岸边不知道哪里来的舢板向着河里面望去。
他看到了一个急速潜泳的身姿，那是逃亡中的黑子。
“姿势很好看啊。”商凉并不着急下水去追，事实上，他也不会游泳。
他在岸边耐心的等着，耐心的掐算着时间。
然后，在他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他扶着舢板的手骤然握紧。
然后，他把那艘舢板扔了出去。
就像是水边的孩子们正在玩着打水漂的时候，用力扔出一颗石子一样，商凉把那艘舢板飞旋着扔了出去。
他不知道这艘舢板能不能击中一会儿要换气的黑子。
他只是打算试一试，他不想忤逆师傅，也不想随便杀人，于是他决定跟随老天的旨意。
于是，少年商凉把身边能找到的最大块的东西扔了出去。
一个能承载两三个人重量的舢板，就这么被商凉轻而易举的扔了出去。
飞旋的舢板在水面上轻灵地跳跃着，仿佛是凌波而行的仙子，只留下水面浅浅的水花。
漕帮的汉子们今天已经目睹了商凉的铁头功，并且深深被震撼，想不到不到一刻钟之后，他们再一次见证了奇迹。
有人用舢板打水漂玩，不，这一定不是人。
漕帮的汉子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哪条水面上优雅的舢板，看着那个那个舢板又一次起跳，又一次落下的瞬间，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脑袋。
那个倒霉的人自然是黑子。
倒霉的黑子被舢板毫不客气的撞飞出去，仿佛是舢板被这个不识趣的人打扰到了自己玩耍的乐趣。
“果然是总要还的，这样都能打到。”岸边商凉低声叹着气，默默祝愿那位叫做黑子的人一路走好。
如果变成了鬼千万不要来找我，那全是因为你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