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其昀话没说完,那些男子却是心知肚明,各怀心思起来,这些年里,他们藏匿山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直至有了这寨子,虽然做了匪贼,总算能好好安稳度日,再加上从军时本就对朝廷有所不满,可又念及往日里和顾其昀作战时的情谊,一时间竟是难以取舍。
这时,却又是那个领头的带头又是跪下,声音与之前相比黯淡了一些,“将军可嫌弃我们曾是山匪?”
顾其昀慢慢将他们一个个扶起,嘴边微微带了笑,等到他们都站起来,才向着刚才问话的男子道:“张徽,四海之大,何必要以身份论等级,你们可曾嫌弃我是个落发出家的庸碌僧人?”见他们一个个回答不曾,只点了点头,“你们对这里割舍不下,也罢,等我们回到沅京,我自会安顿好你们的家人。”
张徽如今三十岁上下,但明显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粗糙的麦色面容上留着淡淡的胡碴,闻言微不可见地抬起了头,却是没说什么,其他男子见张徽没有反应,便也没有多话,只随着张徽应道:“多谢将军!”
顾其昀从前治军一直凭着的是个义字,见现今人事已非,暗叹了口气,张徽等人喊出这一声,自是没有瞥见顾其昀此时的表情。
山间又是传来一阵风,不一会儿,山上便出现了好几个六七岁的孩童,见张徽等人都在,一起往这边奔来。张徽闻声紧紧盯着那方向,见其中一个女童跑得正急,摔了个踉跄,沙石和枯叶霎时间在空中一起一落,伴着那女童“哇哇”的哭声,张徽听着心慌,连忙奔了过去,其他人看着张徽一动,也跟着纷纷去接那些孩童。
张徽接到了那女童,边哄边回到原位上,哭声总算慢慢停息了下来,张徽心头算是一松,道:“这是小女,让将军见笑了”。
顾其昀走到张徽面前,摸了摸那女童稚嫩的额发,女童还有些抽泣,感觉到有只陌生的手,警惕地抬了抬头,只见顾其昀冲着自己微微一笑,带着些暖意,又向着同样回归原位的众人喊道:“我再说一遍,过去了这么多时日,诸位对我若信得过,家人便交由我来安排,若信不过,也自可带着家人离去。”
“将军!”张徽闻言。
顾其昀扫了张徽一眼,示意他噤声,又道:“丧妻有子者,出列!”
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三人。
“愿留此地者,出列!”
又是陆续走出了五六个人。
“其余不愿追随我者,出列!”
此时竟是再无人走出,顾其昀望向那出列的几人,“我知你们多难以割舍,但战场上最忌心有旁骛,三心二意,何况此番前景,难卜凶吉,今日我放你们归去,不须再犹豫。”
那几人沉声应了应,竟是带了几分颤。
顾其昀回身沉稳,对着余下的十几人扬声道:“此生有幸,得众将士相随,顾某感激不尽!”
张徽和众人深深回了一礼,齐声一呼,一刹那,山间竟是漫天飞出了许多只鸟禽,在空中展翅扑鸣。
兰王府选址沅京城北,正门面北,侧门面南,不远处有笙歌艳舞,子弟作欢,夜深了反倒是人流越多,直到了清晨才有了消减之势。
偏离兰王府正门的小巷里却相映僻静,尤为适合人干些偷摸勾当,时常有成群的酒客经过,巷子里便留下一两滩腌臜酒糟,到了明早又会被兰王府的下人咒骂着冲刷掉。
韩锡就是趁着这夜色,晃晃悠悠地越过小巷回到兰王府中,身旁还靠着一个年纪相仿的醉酒男子,两人各拎着一壶酒走两步,退一步,明显醉得不清,正巧走入王府的后花园中。
韩锡面色酒红,模模糊糊看到前方有个亭柱子,靠了上去,弓指指着傲月,“杨兄弟……多谢你送我到府,你看这月儿当空,天色已晚,不如……你留下,我们再喝一杯。”
“好好好!难得与韩兄相谈甚是投缘……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来,再来!”
两人举酒碰杯,“嘭”一声,饮酒下怀,仿若喝出了兄弟情长的熊熊气焰,可这碰壶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太大,相撞之间,庭院里远远的便接连传来两声扑通。
院中花池惊起一大片白浪,府中当值巡夜的下人正打着灯笼四处巡视,觉得困意顿生,生无可恋的打了个哈欠,依稀听见这声响,怕这王府中生事,急忙吓得招呼府中护卫过去查看。
护卫火速赶去,手中执着冷器,肃严整齐地围在悠悠荡着涟漪的花池里,就等着池中人上岸一举擒获,却看花池中的两人猛然从水中跃出头来,心有不满地打了个响嗝,在池中摆手道:“这酒怎么变了味儿……小二,再来一壶酒,要上好的!”
护卫借着灯笼火光瞧清了那两个男子模样,顿时大囧,又想到韩锡平素持重老成模样,不由得面面相觑,忍俊不禁,派人将这两人送回了房间。
第二日这事便传遍了王府上下,韩锡被韩伯叫去教训了一番,韩娘因为这事每次见他也不知道是哭是笑,直说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韩锡也没工夫搭理这王府里的笑言笑语,只是起床时捂着昏昏沉沉的头懊恼了一阵,便起身换了衣服,去找昨夜和他一起“共患难”的友人。
那友人就住在离韩锡居处不远的客房,他也是初醒,但看那高鼻大眼,目光炯炯,不是杨琬又是谁?
但杨琬明显昨夜比韩锡少喝许多,闻见门外传来叩门声响,稍作休整就开了门,却左右不见韩锡人影,一个王府下人传话来说是公主听闻杨公子难得来府,要请杨公子一起用饭。
杨琬眼中精光闪现,尔后颔首应了应,就随那下人走进了梅姜所居的内院。
凡是鼎盛之家,内外院装置布局都是极尽匠人用心,不是布景精致典雅,便是布局大气恢弘,不拘于空间形局所限。兰王府便是两者兼而有之,但自从三年前兰王府遭了大祸,这王府各处景致照料虽然远不至于荒凉,但早没了往日巅峰时期的华贵气象。
杨琬早年曾随爷祖父亲到过兰王府,对这里景致印象尤为深刻,但此时也只能观而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