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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447年
郢城
雨过初晴,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依旧阴沉。湿漉漉宽阔的大街上,行人稀少,让这本就有些昏暗的世界显得更加阴冷,屋檐上不时还坠下几滴水珠,在低洼处聚集。一辆马车驶过,将那积水溅得四飞,行出不远,便在一庭院处止步。
庭院大门敞开,门楣处悬一大扁,上书“剑阁”二字。车上下来几人,为首的是一清秀少年,衣着儒雅,其余众人皆是紧衣束发,手中持剑,作武士打扮。
“公子。”
院内迎出一人,中年模样,对少年恭敬地道。而后,又随着众人进入了院中。
院内占地极广,中央处是一大片空地,为演武场,有十几人在此练剑,或一人演练招式,或两人对攻,还有一人在讲授技法。
“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中年与少年攀谈,众人顺着走廊前行。
“连日降雨,不便出门。若是再下几日,人便要发霉了。”
“公子说笑了。近日来天气反常,不知前方战事如何?”
“父王病重,大哥为早日完成父王宏愿,领兵亲征,士气大增,但此次实乃劳师远征,将士疲惫,无益交战,正处对峙之中。”说着朝场中望去。
“公子不必过于忧虑,矢傲公子才略过人,必能大获全胜。”
“但愿吧,他是何人?”示意地看了看场中讲授技法之人。
“他叫无涯,是新来的剑师,剑法甚为了得,便安排他在此教授剑法。”
“哦!甚为了得?不知与我狄龙相比如何?”众人中一青年排众而出。
“这个……”中年不语。
“狄龙。”少年轻喝。口气中带着责斥之意。
青年侧身对少年道:“公子,我意欲与那新来的剑师比试剑法,请公子成全。”
少年沉默片刻,点头应允。
狄龙大步上前,右脚点地,身体腾空去向场中,当空拔剑,顺势便向那剑师横劈而去。
且说无涯正予人授剑,忽觉风声骤起,侧身只见一道剑影厉啸而来,身体连忙后仰,利剑自上方险险划过。狄龙一剑劈空,落地后又是两剑劈出,无涯退后两步均是避过,立定对狄龙道:“阁下为何无故偷袭于我?”
“废话少说,拔剑。”说话便又提剑上前。
见狄龙再次袭来,无涯竟是只避不战,虽手中持剑,却也不见拔出,只连剑带鞘抵挡一二,将袭来的剑影格开。几个回合下来,狄龙连对方半片衣衫都未能触及,而又渐觉无力,气息不稳,且观对方,气定神闲,应对自如,便更觉羞愧,正欲提剑上前再战。
“狄龙。”少年再次轻喝,适时制止。
“公子。”狄龙收剑恭立。
少年示意他退下,上前对无涯道:“狄龙生性鲁莽,冒犯之处,还请见谅。适才见得与狄龙比剑,先生剑法确实精妙,我也是爱剑之人,对剑术之道甚是喜欢,还请指点一二。”
“我方才并未出剑,何来剑法?”
“虽未出剑,但招式步法中已有剑意。”
“你是廖康公子?”
“正是。”
“我不与你比剑。”
“为何?”
“刀剑无情,怕伤了公子。”
“只是切磋技法,又非生死决斗,点到即止。”
“如此,请。”
一人捧剑上前,少年接过。“先生请。”
两人至场中,彼此相距十余步,对面而立,皆无动作。
雨止不久,屋顶还残有水迹,在屋檐处聚成水滴,水滴越聚越大,终于坠落而去。
锵,廖康拔剑直指无涯,气势凌厉至极。无涯却是寸步未移,依然素立,直至与那剑芒相距一尺时,才陡然拔剑,顺势格开。
铛,是金属撞击的轰鸣。
咚,是水滴坠地的轻吟。
剑影被无涯轻易格开,廖康虽惊不乱,转身反手又向无涯劈去,招式转换之间,无丝毫疑钝,剑势依旧凌厉无比,虽是如此,但还是被无涯轻易用剑格挡了下来,接下来几个回合,大抵亦是如此。
一主攻,一主防。实是比剑,却似舞蹈。
攻的行云流水,招式灵活多变,剑法剑势却是浩然无比,身形步法中透着一股正气。
防的轻松写意,没有多余的动作,但一招一式都恰到好处,深得剑法之道,看似简单,实则精奥无比,真真有水泼不入之势。
此翻下去,怕是一时难分胜负。可当无涯格开廖康袭来的一道剑影后,先前只防不攻的他,却是持剑向廖康握剑的手臂劈了过去。廖康躲闪不及,只见那剑身在眼前划过一道残影劈向自己持剑的手臂,剑势去得极快,以致无暇做出反应,眼见要劈中之时,剑势突然陡转,原本劈向小臂的剑锋,却是换成了剑身。
无涯用剑身拍中廖康手臂后,未等廖康有所动作,接着又是一记上撩,朝廖康手中的剑影挑去,力道极大。廖康手臂被剑身拍得吃疼,握剑的手本就有些松脱,再经这么大力一挑,手中的剑却是被挑飞了起来,无涯转身,对那停在空中尚未落地的剑影又是一记横劈。
锵!力道比之先前又大了几分,那剑影被这么一劈,竟是横着飞了出去。
噔,剑影飞出二三丈许,横劈在了演武场边缘的柱子上,剑身没入了一半有余。
“公子?”狄龙等人俱是大惊,个个按剑欲拔。
“无妨。”廖康抬手示意。转身对无涯道:“先生剑法果然精妙,廖康自愧不如,我愿拜先生为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无涯拱手束立。
“此举万万不可,无涯乃一介武夫,怎能做公子老师,还望公子收回成命。”
“无何不可,所谓达者为师,先生太过自谦了。”
“这个……”
“无涯,公子自小爱剑,此事在楚国众人皆知,如今公子拜你为师,亦是真心之举,你就不要推辞了。”却是那中年人上前劝道。
“这……”
无涯默然片刻。
“我愿授公子剑术,但公子贵为皇族,无涯实不敢以老师自居。”
“如此也罢,那我仍呼你‘先生’吧。”廖康道。而后向演武场外走去,无涯等人随后。
“不知先生现居何处?”
“蒙阁主抬爱,正栖身剑阁之中。”说着向中年人看了看。
“委屈先生了。”那中年人躬身致礼。
“阁主哪里话,此处清幽雅致,阁主也待我甚好,何来委屈之说?”
“此处虽好,但也非长久之地,以先生之能,长拘于此,岂不屈才。”廖康道。
“公子过奖了。”
“可有家室?”
“父母早亡,尚未成家。”
“所为何事?”
“战乱。”
“战乱?”
“是,当今天下,群雄并起,各国纷争不断,国君常为一己之私,频发战争,黎民苦不堪言。”
“诚然,也不知这纷争何时才能得以停息?”
“若要纷争停息,唯有一法。”
“何法?”廖康眉头轻皱。
“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
“是。”
“天下一统,何其难也。”廖康叹息,望着无尽的苍穹出神。
片刻,回过神来,神色中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疑是自语地道:“还是先关注眼下吧。”随即又对无涯,“先生居此多久了了?”
“已二月余。”
“我既拜先生为师,实不好让先生再居此处,即日就搬到廖康府邸,与我同住吧。”
“我与公子身份悬殊,此举恐有不妥。”
“无何不妥,此乃门户之见,你我大不必如此,再者,先生与我同住,习剑时我若有不懂之处,也好向先生请教。”
“如此,但凭公子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