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尚未入冬的天气,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其实挺冷了。教室的玻璃上凝结了厚厚的雾气,窗户外面看不真切。
还好学校提前供暖,不然依着陆羽茉这种挨不住冻的体质,肯定又要感冒发烧流鼻涕。她对自己高中这一项“优点”,很是满意。
陆羽茉所在的高中是县里排名第一的老校,今年七月份刚好七十四周年。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在市里也是备受好评。不过谈到这设施齐全,她不会太恭维。不过,看在它经历了将近百年沧桑的份儿上,就体谅一下下吧。陆羽茉挺喜欢她的学校。
“茉茉,茉茉!”顾小西顾不得下课的铃声还没响到末尾,边喊边捂着肚子朝陆羽茉奔过来。
“我——哎呦,我肚子好疼,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啊!我要去厕所……”话还没说完,人就急匆匆跑了。
陆羽茉连声应着好,随后走到“委托人”的位置整理她的东西。
“这顾小西,就会扰人清梦!”班里那些上课前就赶着会周公、迷迷糊糊还不知道下课铃声已经响过的同学抬起头揉着眼睛,满脸“起床气”。
“……”陆羽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上扬的嘴角却流露出对始作俑者藏不住的纵容。小西今天是“带病之身”,要在往常生龙活虎的时候,一定是站在讲台上声音响亮地喊:“下课了下课了,后排的同学赶紧起床,该挪窝了……”这样还不够,她还要将那本身就不是很牢固的陈年老讲桌敲得“砰砰砰”响几下。陆羽茉私下里跟她讲:“你以后能别拍讲桌了么,我看它快承受不起了……”而顾小西对此嗤之以鼻:“正好,坏了能换个新的!”傲娇脸。
小西性格开朗,有点偏男孩子性格的豪爽,为人不拘小节,落落大方,所以即便是刚进高中的第一学期还未完结,她就和班里的大多数同学打成一片。
那是青春正盛、无忧无虑的年纪,像顾小西这样明媚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即便她任性胡闹,也多得包容。
收拾好东西,陆羽茉想起今天的数学作业有一道错题没改,就把笔记拿出来对照着错题集找问题。
十来分钟过去,抬头的时候教室里只剩她一个,顾小西还没回来。
陆羽茉关了灯,带上门之后,抱着她的水杯和顾小西的书包离开教室,她打算下去在教学楼前的丁香树底下等。顾小西走读,陆羽茉则住校。一般下晚自习后时间宽裕的话,她们会绕着操场走一走。陆羽茉想着想着笑了,她整天乱吃零食,这次拉肚子的时间有点长。
出了教室是长长的楼道,高一三班的教室在二楼最靠里,此时教室和楼道的灯都熄了,只剩楼梯口那绿色光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亮着。
陆羽茉向来怕黑,这时候顾小西又不在身边,脑子里就无厘头地开始瞎想,那些所有看过的鬼故事里头的主角全都冒出来了,吓得她抱紧了怀里的东西,碎步跑了起来。
“祁······你他妈的……以后少给老子装!”一阵拳打脚踢夹杂着谩骂声从楼梯拐角处传来,陆羽茉敏感地竖起了耳朵。学校里的打架斗殴事件屡禁不止,这还是自开学以来头一次碰到,她的心跳有些不稳。
“哼~”
不知道是轻蔑的冷哼还是疼痛的呻吟,陆羽茉却无端地替那人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又一波踢打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他妈的信不信老子今天打死你!”形势愈演愈烈,似乎没有停下的趋势。
“有老师来了!”陆羽茉鼓起勇气,故作镇定地喊了一声,紧张地在黑暗里隐藏起自己小小的身子。一般在这个时候都有后勤部的老师来给教学楼上锁,所以她这么说其实算有几分真实。
到底还只是高中生,一听“有老师来了”,瞬间跑得没了影儿。
“呼~”陆羽茉拍拍胸脯,小小地呼出一口气,这才顺着楼梯往下走。
“......”略显阴暗的墙角,地上还坐着一个人。
陆羽茉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那人动也不动,低着头,一条腿微向外撇着平放在水泥地面,另一条腿蜷着,右胳膊垂放在膝盖,听见有人靠近,也不在意。
“你——你还能走吗?”陆羽茉尽量说得小心翼翼,“马上就要锁门了,你······”
“干你屁事!”那人抬起头,陆羽茉听出了他语气里显而易见的戒备与厌恶。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对面女孩的脸上,祁辰看清了她的面容,一时怔了怔。
陆羽茉很生气,虽然她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可还是皱着眉瞪了他一眼:“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爱走不走。”本来就与她无关紧要,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她,转身就打算离开。
“喂,好学生,”他叫住了她,“你一向都是这样······多管闲事儿吗?”略沉的嗓音不乏戏谑。
原来是她。每次的国旗下演讲,也只有她才不会折磨他的耳朵。不过与她现在的语气不同,她读演讲稿的时候,声音清亮却并不突兀,字字清晰,抑扬顿挫,尾音却绵软,犹如一片轻柔的羽毛从脸颊掠过……
对她的印象倒不是因为这些,而是——
周一升国旗,那一天阳光挺好。演讲时间,他跟其他人一样站在台下,眯着眼睛晒太阳。
“同学?”甜软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惬意,他睁开眼。
“你的名字?”她有圆润饱满的一双眼睛,如果皮肤再白一些,应该挺可爱。
他愣了片刻后知晓她的来意,扬起下巴,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压低的声音带着警告:“干你屁事!”态度冷漠,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耐烦。
原本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要走了,然而,她只一瞬间的怔然,随即低头的刹那,勾了勾嘴角,笑了。
虽然只维持了一两秒的时间。
然后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在手里头的小本子上写,转身走了。
他当时不明所以,还盯着她看了挺久。
……
“我吃饱了撑的。”陆羽茉居高临下看着角落那人凄惨的样子,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他现在有多狼狈,她嘲讽的笑了下,心想,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毕竟是自己帮了他,没有道理接受来自对方的恶意。
“咝~等等!”祁辰试图站起来,但扯动了筋骨,疼得厉害。
陆羽茉咬了咬唇,又转了回来。
下一秒她皱起了眉:“你额头在流血。”
虽然逆着光,可他稍微往外挪了一些,右额角的血渍触目惊心。只得走过去扶起他,无奈那人“四肢发达”,而自己个头不够,这样的搀扶很费力气。
“你自己可以回家么?”陆羽茉问他,与其说关心,不如说掩饰自己的尴尬。
祁辰低头看着她,笑了,像爱恶作剧的孩童。
“怎么?难道你送我啊?”
被人盯着的感觉很难受。陆羽茉的脸热热的,又不敢贸然松开手,只能低了又低头,假装若无其事。
一步三叹到了楼下,他们在一盏路灯下停下来。“伤员”扶着灯柱,陆羽茉悄悄吐了口气。
祁辰看着对面只到自己肩膀的女孩儿,她刻意压低了呼吸,以为没人能察觉。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开始摸自己的口袋。
“你,你赶紧回——”陆羽茉的呼吸还是有些没调整过来。
“给!”祁辰打断了她的话,将自己的学生卡递给她。
夜风微冷,头顶的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两人身上。
陆羽茉拿着他的学生卡。
她盯着那张印着“祁辰”两个字的硬质卡片,盯着那张定格着“祁辰”样貌的照片,许久,都不能回神。
她慢慢地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无法掩饰自己过于审视的目光。
“你……”祁辰一直记得那次她查学生卡,自己没带,还对她态度很恶劣。今天也并不是为了道歉,只是——
“你是祁辰?”陆羽茉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很遥远的地方,问。
祁辰不知道她怎么了,皱眉看着她的脸······
“你……怎么了?”他试着问。
她笑了,可是他又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她的眸子亮若星辰,却慢慢溢出了泪花。
那一年,她十五岁,他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