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清平好奇问道:“你,找我有事?”
鲍子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嗯~我~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嗯~我堂哥鲍瀚卿准备去京城参加会试,路上要花费两月,如果中榜,还要再一个月参加殿试,前后要差不多半年时间,省吃俭用也至少要备足一百两银子才够。可是现在所有能借的亲戚都已经借到了,盘缠也才筹到一半,五十两银子,明天无论如何要出发了,可是剩下一半银子如果没有筹到的话,我哥京城的花销就成问题了。”
曾清平敛容说道:“你是想替你堂哥借这五十两银子吗?”
鲍子奇连连摆手,急道:“不是借,是抵。拿我在长和川做工的工钱来抵,直到我全部还清了才可离开。您看行吗?”
曾清平闻言大受感动,正色道:“你现在每月工食银才二两六钱,不吃不喝也要还上差不多两年。何况他不一定能榜上有名,三年后还要再考,到时又得筹措盘缠。如此这般牺牲,你这又是何苦呢?”
鲍子奇眼中奇光迸出,斩钉截铁地盯着曾清平说道:“堂哥好不容易考中举人,一旦考中进士,不光能平步青云,官运亨通,还能荣宗耀祖,光大门庭。我只要能帮上他的忙,这两年苦点没关系,反正食堂有饭吃,也不会饿死。您请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这两年,我保证不会赖帐跑掉的。我家就住在晓阳畈(1952年后将赵李桥旁的蟠河以西之地一并划入HN省LX市),详细地址我会写给茶行,您可以派人去调查。”
曾清平感其兄弟情深,信义至诚,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答应道:“好!一会儿收工了去茶行找我签份借款契约,拿了银票交给你堂哥,让他尽快出发,别误了考期。”
鲍子奇眼睛瞬间变大,兴奋得手足无措,喜不自胜,连连鞠躬道谢,返回教林子采茶去了。曾清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连摇头,神情颇觉欣慰,又叹其白白忙碌两年,心中充满赏识之情。
鲍子奇因为替堂哥筹到盘缠,心中异常高兴,非常感念曾清平及茶行恩情,教授得更加投入和卖力,耐心地指导林子如何辨识鲜叶,如何加快采摘进度云云。
收工后,鲍子奇去茶厂交了鲜叶,一路小跑着赶到了茶行,进门到了二进屋,来到总办的办事房。曾清平看到鲍子奇过来了,拿出两张契约给鲍子奇签名画押。鲍子奇粗略地看了一遍,把家里的详细地址填上,并签好名画好押,然后交给曾清平。
曾清平验过无误后,将一叠银票交给鲍子奇。鲍子奇逐张看过,发现除了一张五十两的大额银票外,竟然还有三张十两的银票,惊得目瞪口呆,看看银票,看看曾清平,不知所以。
曾清平呵呵一笑,展手对鲍子奇说道:“你堂兄去参加会试,到京城一趟也不容易,而且应试也要多吃些肉食,好好补下身子方才能对付得了三场三日共九日的会试,倘若拔贡,还有一整天的殿试。况且,如果高中进士,还要花费些银子宴请考官,叫‘谢师宴’;宴请同年进士,叫‘琼林宴’。那三十两银子,是我、蔡管事和张管事个人的一点心意,算是给你堂兄补些伙食小灶以及宴请银吧。”
鲍子奇手拿八十两银子的巨款,微微颤抖,心中不胜感激,泪珠夺眶而出,伏地叩首说道:“您三位以及茶行的再造之恩,我鲍子奇和堂哥鲍瀚卿铭记在心。无论他能否金榜登科,倘若有朝一日有用得上咱哥俩,请尽管吩咐,我们万死不辞!”
曾清平赶忙将他扶起,说道:“举手之劳,何必行此大礼,平白折杀我不是?不用客气了,赶快回去让你堂兄收拾行李去。明天放你一天假,送他上车,后天再来上工。”
鲍子奇一抹脸上的眼泪,点头转身欲走,曾清平突然想到一些事,将其拉住说道:“离会试考期三月初九只剩下不到两月时日了,推荐第一条路线:去京城不妨先到汉口太古码头或民生码头,坐英人或俄人的大火轮顺长江而下,自SH走海路去TJ,再租辆马车直入京城,快的话十来天足矣,还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复习。这条路线,最快捷最舒服。第二条路线是去官塘驿,应试之举人皆可免费使用驿站马车上京,此即所谓‘公车’,这条路线最省,但慢而且累,你们可以自己拿主意选择哪条路线。另外要一路小心,除了路上船费车马费及伙食银二三十两外,不要兑出太多银两带在身上。我给你的都是SX票号‘日升昌’汉口分号的银票,他们在京城也有分号,可以等到了京城再根据需要兑出银两不迟。预祝他一路顺风,金榜题名!”
鲍子奇连连点头,连声称是,又千恩万谢一番,欢喜地转身去了。
曾清平在大门口目送他走远,方才转身来到蔡、张二位的管事屋中,将二人喊到自己的总办屋里。微笑着直视两人,对两人说道:“坐。昨天运到汉口并交货给俄商的那批青、红砖茶之品质,二位有什么看法?”
蔡英武微笑地抬了抬手,示意张捷和先讲,曾清平直视张捷和,倾听他发言。
张捷和点头答道:“主要还是那三个老问题。第一,因为茶园昨岁秋天才从雷家购置过来,鲜叶从昨天才开始正式采摘,砖茶所用几种面、里茶鲜叶,要到今年秋天方能采齐;而原来雷家遗留的茶叶和外厂收购的茶叶渥堆发酵时的翻堆火候和茶叶水分均为欠缺,色香味并没有达到上佳的程度,还不能让我满意。第二,土制蒸锅效率低下,不但要多人来侍侯,而且火候较难掌控;又需要大量柴火,一遇落雨天柴火湿润,开蒸时房前屋后乌烟瘴气,凡此二者常常影响茶叶的香味。几年前汉口的顺丰、阜昌等俄商茶厂使用的蒸气机,一则烧煤,易于囤积,发热又快又好;二则机械内火候更容易掌控,更容易保持茶叶原有的香味。第三,土制砖压机机械虽简单,但操作复杂,每次需要至少四人相互配合压下、抬起粗粗的杠杆手柄来压制砖茶,那场面被见过的俄人讥笑为马戏团表演,而且效率既低,压制不实,废品又多。汉口俄厂使用的水力砖压机,操作既简单,每台产量还比我们多两成半,而废品竟仅为我们的两成之少。总之,如继续沿用土法制砖,则后面这两个问题依然无法得到解决,依然还会在较长时间内存在。”
曾清平点点头,直视蔡英武说道:“以这样的砖茶品质,只怕我们手头中小俄商的订单不久也会转到阜昌、顺丰手里了。价格我们不比他们便宜,品质又差,味道也次,效率又低,废品也多,税、厘年年上涨,造成成本居高不下,利润比俄厂低了许多,几乎每一项都不如俄厂。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在于,以晋商为代表的清商老祖宗们,百数十年里不断远赴恰克图创下的‘川’字标,俄、蒙老百姓手一摸到这凹出的‘川’字“三道杠”就笑逐颜开解囊买茶,俄厂短时间内还无法改变他们这一饮茶习惯而已。如果若干些年后,他们中有人发现俄厂产的‘火车头’、‘牌坊’等标的砖茶,味道比‘川’字的好,茶砖压制得又紧实又不容易散裂,一传十,十传百,他们是完全有可能改变旧习惯,转而养成饮用俄标砖茶的新习惯,只怕那时我们都得回家卖白薯了。”
蔡英武点头称是,无奈地说道:“这批砖茶虽然品质有待提高,但是如果不交货的话,光赔给俄商的赔偿金都得几千两,而且还会影响我们的信誉。所以是我做主同意交货的,不过我也实在没辄了,不交这些又无茶可交。就这些砖茶,都是千挑万选过的,太次的都留下来卖给散商。至于蒸气机和水压机的问题,恐怕不是我们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的。一则资金耗费巨万,这两样机器从欧洲一路运过来,就是纸糊的怕也值个万把两银子,还别说是两样精密机器。恐怕大东家和二东家都不会同意,不光他们,目前来看,羊楼峒恐怕也还没有哪家大清茶行能承受得了的。二则不能光来机器,还得有会开机器的人。如果请数位洋机师,每月工食银只怕没有一千,也要五百。如果要派自己人去外国学习,只怕要三五年才有小成,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衣食住行学杂费花销必不会少,三来万一学成不归留于外国得不偿失。”
曾清平屡屡点头,沉思片刻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假若有朝一日我大清也能制造这些机器,培养出能开机器的人,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就真的不再是问题了。换句话说,如果我们象英、法、俄等列强一样有一个全力支持和配合商人,急商人之所急,想商人之所想,精诚团结、孔武有力的朝廷就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了。一则,可以引进各种急需的机器;二则,可以引进制造机器的技术;三则,可以派留学生远涉重洋学习制造技术及使用、保养等技术;四则,可以延聘洋人机师到大清传授这些技术。凡此四项,我辈无忧矣!”
张捷和摇头说道:“可惜朝廷除了收我们商人的税、捐外,对我们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更别提是支持和配合。如今的制台李大人也并不象其弟中堂李大人那样支持洋务,对商人也没有实际的帮助和提携。若不是大东家和制台大人私交不错,恐怕我们茶行的厘捐等杂费不可能减三成的。现在别的茶行还不知道这事,不然捅上去了可要闹腾一番了。假若以后湖广出个全力支持洋务、提携商务的总督大人,必然可以向朝廷促成引进机器及机师之事,而今咱们只能是拭目以待了。”
曾清平闻言叹道:“话虽如此,只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即便碰到了好总督,我们三人也已经韶华不再,早已解甲归田、采菊东蓠了。”
蔡英武笑道:“曾总办讲笑了。你年未逾三十,即使再过二十年,也仍不惑之年,尚未及知天命,何谈解甲归田?魏武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们三人呀,不到七老八十,别谈退隐山林的话了!呵呵!”
曾清平、张捷和闻言也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穿出茶行,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