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说谎原来很容易
曾烈很精细地画着那幅圣母玛利亚,仿佛那个第八天会因此而静止,他最爱的那个人也会因此停留在他的生命中。可是这幅画还是完工了,几个帮助他填色的副手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曾烈却在这样的目光中憎恨着自己。他的失踪也许已经带给廖莎绝望了吧?她在身边的七天里,他沉浸在罂粟般的幸福中,在她的世界中他失去了自己,戒不掉了,曾烈对自己说。在这种无助侵蚀的时刻他去见了子书。
“是想通了才回来的?如果不是,我也不想见你。”子书连头也没有抬。
“她好吗?”曾烈疲惫地问。
“你说呢?”子书第一次以轻视的目光看着曾烈。
“知道了。”看出子书的拒绝,他起身离开。
“你给我站住!说清楚,你知道了什么?我想听听一个整天抱着痛苦不放,让女人流泪的男人都知道了什么?”子书噌地站起来。
“知道她会遇见一个不会让她流泪的男人,知道她会幸福。”曾烈苦笑出来。
子书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的衣服领子,重重地给了他一拳,几天的彻夜工作让曾烈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子书看着他凹陷的眼窝、皲裂的嘴唇、衰弱的模样只能狠劲地攥紧拳头,心中涌出不少的自责和无奈。
“子书,倒杯水好吗?”曾烈匍匐着移到沙发的一角,使劲呼出一口气。
子书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将桌上的杯子递给他。
“宝刀未老呀!”曾烈痞痞地说。
“你换十年前试试,你会比今天更惨。”子书接过曾烈递过来的烟说。
“爷爷都知道了。”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子书盯着墙上的钟表,满面愁容。
“看样我该回去做个交代了。”说着曾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大有慷慨就义地架势。
“那就一起吧?反正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子书批上衣服紧随其后。
在家门口,按惯例子书先敲了门。开门的是母亲,子书立刻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玩笑话。母亲一看是这两个家伙,忍不住抬起巴掌在他们身上打了几巴掌。
“爷爷呢?”子书小声问母亲。
“和别人说话呢!”母亲忙推着两人进了厨房。
“把助听器摘掉吧?!起码还能换个耳根清净”子书没脾气地对曾烈说。
“舅妈,先给我们拿点吃的垫垫,有酒更好,我们至少不能当个饿死鬼!”曾烈摘掉助听器笑着说。
子书的母亲看着这两个老大不小的孩子,嗔怪着去热饭。
“妈,爷爷和谁说话呢?我们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子书抱着馒头啃了两口。
“你们都在这里呆着,你爷爷正在气头上呢!”母亲没理他们。
子书知趣地退到餐桌前,看着空空的盘子,曾烈狼吞虎咽的吃相,子书气就不打一处来,难道是出去露宿街头了吗?男人要混的这么惨,还不如撞死算了。
“喂,去哪了?我是说这几天?”子书打出手语。
“教堂。”曾烈在嘴里空闲的片刻给他打了个手势。
“不会想出家吧?”子书又问。
“如果今天活不过去,我会考虑的。”曾烈用手语比画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当鸭架汤上桌的时候,两个大男人似乎有了默契,都享受地喝了起来。
听到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回来了,老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要不是有正经事,他现在就会冲出去,拿拐杖敲他们一顿。而那边的女孩子显然也听出了是谁,她眼中的期待明目张胆地流露出来,把他凉在一边。于是他不住地咳嗽了几声,那个叫廖莎的女孩子这才回过神来。
刚才简要打听了下她的家事,竟然比他预计要好许多,他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冷水看样还必须往后放放。这个女孩子总是用平视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他这个老人家多少有些不自在。
“和曾烈认识的时间长吗?”他问。
“比较长。”她想了想说。
“钟云和曾烈都认识了多少年了,你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我估计也就是这一年中的事吧?”老人对她的回答很挑剔。
“其实爷爷我们也见过。”女孩儿说。
“见过?我怎么想不起来我见过你?”这样套近乎,老人不禁心生反感。
“我住南徕巷,以前和至晓家是邻居,我见过他的父母,后来的事情我也知道,包括你们后来带走他,所以我说我们见过。”女孩子解释道。
老人倒是吃了一惊,这个渊源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看样子,我必须表明我的立场了,我们做家长的都比较传统,不管你们认识有多久,还是希望你能离开他。另外我们不希望他和这个城市的任何人有瓜葛,另外他现在姓曾。”老人保持了他的长者风范,但他的每句话都足已让她明白自己的立场。
“和我预料的差不多,不过离不离开是我的事情。”女孩子的倔强写在脸上,老人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我会叫他离开你的,他和他妈一样的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老人冷冷地看着廖莎。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女孩子也不甘示弱。
“我总比你有权利,我是他爷爷。”老人嘲笑着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女孩子。
“是吗?如果这么说我比你更有权利,我们已经订婚了。”廖莎说着拿出一个戒指给老人看,包括上面的字,她甚至读了出来。
“曾烈呢?你们都给我进来。”老人看罢,他没想到连这种大事竟然都没人知会他一声,他颤巍巍拉开门喊着。
子书正喝茶,这一嗓子把他吓了一跳,他忙拉曾烈起来,曾烈意识到是爷爷,也利马跟了过去。训两句,打几下,要不然就是别回来,这些曾烈都有准备,所以他很轻松,能怎么样呢?他这个以死皮子著称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早在决定帮曾烈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子书也无所谓的和曾烈对视了一眼。这么多年,家里鸡飞狗跳的风风雨雨让他们都有了抵抗力。
闲庭信步的进去,可是他们都吃惊地一同看向沙发上的人,廖莎也看到了他们。千万别穿帮啊!自己只不过气愤这个老头的跋扈,再说曾烈如果知道了,她就小命休已了,可是他马上就会知道了,紧张、害怕立刻漾在她的脸上。
曾烈没想到爷爷会这么做,看到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象明白了什么似的,立刻过去拽起廖莎,把包递给她。
“回家去,你不应该来这里。”他以保护者的姿态和老人对峙着。
“都给我呆在那里!”老人摔上门,威严地站在门口。
“爷爷,她与这事无关,和钟云分手,退婚都是我一个人去的。”曾烈不想连累任何人。
“还有呢?怎么没说完?不还跟她订婚了吗?”老人冷笑着。
“那是我要求的。”廖莎不敢看曾烈,她向子书发出求救的眼神,并趁大家怒目相向的关头,给他看了一眼那个戒指。子书震惊于这种状况,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怎么收拾这局面啊!在这个家里,他在公司里的那点本事占不上任何便宜。不过他倒希望那是真的,至少他们死一回也值了,于是他挺身而出。
“爷爷,是这样的,因为曾烈的事公司上下都传开了,这毕竟对他、对我都不好,而且曾烈有可能升职,为了息事宁人,我们只好先这么给同事们说了。至于家里,你看我们这不是抽空来给你说了吗?“子书解释的很周到。
“你少在这里给我装腔做事,你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老人呵斥着,子书忙殷勤地要扶爷爷坐下,却发觉爷爷根本没搭理他。
曾烈看样还没生气,应该想到自己也是情非得以嘛!廖莎在一旁长吁了口气。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以后谁叫你来都不要来。”曾烈急了,她必须置身事外,她和他同样无法在这个家庭中生存。他绕过老人,说着就要把她带离这里。
老人也急了,这种忤逆让他激动地挥着拐杖朝曾烈打过去,廖莎没想到老人会这样,她想夺下来,没想到脑门却被碰了一下,她叫了一声,老人顺势停下,把她推开,又要拿拐杖打曾烈,一旁的子书忙拦了下来,子书的母亲也慌乱地劝着老人坐下。
“就不能听我一次吗?不要让我总是亏欠你。”他满眼地心疼,继而拉着她走了出去,根本没理会身后老人的咆哮。
出去后,他看了看她的额头,她则心虚地笑了两下。
“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看到这样的你我真是……”看她这样,曾烈心痛地都说不出话来。
“那你呢?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她很想和他交流经验。
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太快了他也没看清她在讲什么,想回去取助听器,但现在真不是时候,他只能拉着她走。
“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只听我说就行了。”他想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那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她甩开他。
谁知曾烈又拉着她往前走,仿佛逃难一般。廖莎不停地重复这个问题,曾烈始终置之不理。直到后面车喇叭响起来,廖莎发现曾烈依然没有注意,她才停止了询问。
“看,子书来了。”她试验性地喊了一句。
曾烈没回头,她确定他没听见,心那样隐痛了一下,看来他又出故障了。
她跟着他,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他没说话,廖莎却从包里拿出一个便笺本,在纸上写了“为了惩罚你,从现在到我回家的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和你说话,不过可以用写的方式来对话,输了的要答应对方的一个要求。”
他看了看她,用眼睛询问她是不是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她写道。
“对不起。”他从本子上扯了几张纸写着。
“我不要听这个!”她瞪了他一眼。
“我爷爷都和你说了什么?”他接着写。
“他说我配你绰绰有余,说你真是好命遇到我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子。”廖莎边写边露出陶醉的笑容。
“那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此刻还能在这里飘飘然?曾烈真是服气她了,他立刻在纸上写了硕大的几个字质问她。
这次她没回答,只是伸出手,给他看了那个戒指。
她的手很配那个戒指,他端详了半天。但是怎么会在她那里?他疑惑地想知道答案,这又和爷爷发火有什么关系。他沉思着,忽然他站起来,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喂,你是不是骗爷爷说……”他指着那个戒指问。
“你输了。”她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然后又把那张纸撕下来折成了飞机,嗖地扔了出去。
“你真那么说的?我送你的结婚戒指。”他写在纸上要她确认。
“我说的是订婚。”她写完后开始左右逡巡,故意不看他。
“那又有什么分别?你撒了一个多大的谎呀!”他备受打击。
“想也没想就说了,不过当然有分别,订婚也可以反悔的,我给你留了退路的!”她又写了张条子递给他,他闭上眼睛不要看,她却扒开他的眼睛硬要他看。
“我希望明天那里会肿一个大包!”曾烈指着她的额头说。
“你有白头发了?”她写给他看。
“拜你所赐!”他真是不想跟她浪费唇舌。看到廖莎让他低下头,他明白她要给他拔掉白头发,于是他乖乖听话,她噌噌地拔了几下,曾烈疼地叫了几声。
“有那么多吗?”他问。
“为你刚才的十三个字,我拔了你十三根很黑很黑的头发!”她在纸上嚣张地写着,并给她看了手里的战利品。
“你说谎挺溜的嘛?”他审视她。
“那倒没有,只是发现说谎原来挺容易的,我是不是很有天赋?”她并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似乎他还应该给她戴上一朵大红花。
“你还是人吗?”他画了只猪给她,在看到她恶劣地撕掉它的表情,他又被她逗乐了。
“要我上门去给你爷爷解释这件事吗?”她今天是有点过了,对那样传统的老人编这样的谎实在是不应该。
“你再去一趟试试!”他警告她,并写了个条子专门放到她的口袋里。
“你先回吧!我可以说清楚的。”他对她说,可她依然没走的意思,只是瞪着他不说话。
“说吧?为你刚才小胜一回,我会答应的。”她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他。
“火眼金睛。”她拉过他的手写了四个表扬的大字。
“屁股也是红的,你要不要看?”他也拉过她的手写了回帖。
没想到他突然这样恬不知耻,她笑着羞他。然后她在纸上写了什么,并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塞进去,接着她把叠好的纸好塞给他。上面写着:上车再看,遵照执行。
车发动的时候,曾烈打开了那张纸,里面夹着一张美术馆的门票,日期是明天,纸上写着:公交车改线了,所以让你打车。
曾烈笑了,谁会这样惩罚人呀!感动再次包围了他,在深秋的季节让他备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