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沼东南四十里的山坳中,有一个三面环山的镇子。镇子上唯一的酒馆里,此时正传出雷鸣般的欢声笑语。
“哈哈哈,厉害啊,先生不仅跌落万丈深渊平安归来,还一举将贼人老巢摧毁,这一次真是居功至伟,来,我杰克迈尔敬先生一杯。”说罢洋葱骑士终于脱下了他的头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奥斯卡看都没看大桌上玲琅满目的食物,他扫视着大厅中的同窗,见他们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后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举起酒杯豪迈道:“来,干了!”他咕嘟咕嘟将平日不屑一顾的劣质麦芽酒喝光,抹了一把嘴吧继续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自从成为兵法科的人,我就没想过自己能够活着回来。战场之人,就应该马革裹尸还,这区区沼泽又算得了什么。”
索拉尔踢开椅子站起来道:“说得好!没想到你奥斯卡竟是个视死如归的真汉子。我以前还是小瞧你了。”
雷姆将一条鸡腿切碎后点上酱汁,一颗颗的送入嘴里道:“奥斯卡这般英勇无畏,院事大人你打算怎么赏他啊。”
奥斯卡惊讶的看向雷姆,后者微微一笑,丝毫不将这个助攻当一回事。
“赏,当然要赏。”索拉尔大手一挥,气吞山河的笑道:“这次请你们来这里庆功,一则是让大家放松放松,二则是要对本次任务进行一次奖赏。你们每个人的表现我都一清二楚,所有人都将得到他应得的奖赏。”
众人闻言轰然叫好,使劲的拍着桌子,高高的举起酒杯附和道:“谢院事大人!”
索拉尔看着众人红彤彤的笑脸,显然已经是有了三分醉意,他脸上突然晴转多云,阴测测的笑道:“有功本院事自然会不吝赏赐,但有过我也会重重惩处的,放心,每个人都有。”
哄笑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尴尬的放下手中的酒杯互相看着,不知道谁将成为那个倒霉鬼。
索拉尔拍了拍手道:“好了,本院事现在开始公布没人的功过赏罚,你们是想先听赏赐呢?还是想先听惩罚?”
“惩罚吧,听完后就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奥斯卡举手回应,其余人也因有戚戚的点了点头。
欧贝克小声嘀咕道:“深入虎穴潜伏数日,居然还会有过。”
索拉尔耳朵抖了抖,转头看向欧贝克不悦道:“这次要说过,首先便是你这位尼尔海姆梅林家的嫡子。居然让几个小贼三言两语就骗到了自己的舱室还被下了药,没这事的话我们已经到病村了。”
“我!……”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青筋暴出,一张红透的脸看不出是酒意上涌还是羞愧难当,最后支支吾吾的不再言语。
索拉尔见他服软又给了一颗甜枣道:“但那日冲关,你与沙力万能够冷静沉着的等在后面,没有因为我们情况危急就出手相助,过早的暴露自己。等到最后冲关的时候才与雷姆全力一击,这是值得赞赏的。”
沙力万听罢站起身,朝着众人鞠躬道歉道:“我等救援来迟,让院事与诸位同窗受苦了。”
“哎,这不是你的错。”索拉尔摆摆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院长与龙学院于我等有授业活命之恩,日后为了大义报恩,我等只有以死相报,为了完成院长的期许,牺牲一些人的性命是在所难免。那天的事情你做的很对,若是为了任务有必要牺牲我这个院事,你们尽管去做。”
欧贝克听罢出离了愤怒,在他心中能够为之牺牲的只有魔法与家族,让他为山中老人尽忠那完全是笑话。但刚想发作的他一看到奥斯卡也张口欲言便释然了,嘿嘿笑着看好戏。
索拉尔见众人一副不以为然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现在和他们讲忠君爱国还是太早了,随即这开话题道:“今晚是庆功宴,就不讲这些大道理了。先给你们核功发赏。”
索拉尔伸手一指正在低头喝酒的希里斯道:“希里斯,你勤勤恳恳,每有人受伤都对他们悉心照料至痊愈。这是大功一件,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希里斯冷不丁被点到名字吓了一跳,将口中酒水全都喷了出来。她羞赧的用袖子快速的擦了擦嘴巴,声若蚊蚋道:“我,我,不敢居功。”
“说你有就是有,快说要什么赏赐,只要是我给得起的都行。”索拉尔见他扭扭捏捏,连忙假意恼怒。
“真的是什么都行?”希里斯抬头问着,其余人等也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点难得的奇珍异宝武功法术。
索拉尔点点头,于是希里斯两眼金光闪闪道:“我要钱,我要好多好多钱!一百个金币!”她兴奋的握着小拳头,金色的卷发在空中欢悦的跳动“啊,不,一百个银币也行。”
也许是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也许是被周遭的目光刺痛得清醒过来,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要不,一百个铜币……”
哗啦一声,索拉尔将一袋子钱币丢到了希里斯的面前道:“拿去,一百个金币没有,一百个银币倒是凑合,不过这钱都给了你。今晚结账也只能靠你了。”索拉尔两手一摊,脸上是一脸无奈。
“不要!”希里斯抱起一百个银币尖叫着冲出了酒馆,众人再次哄堂大笑。接下来雷姆因为潜伏谍报与冲关时的杰出表现,得到了一叠符咒,芙莉德因为高超的演技与强大的战力获得了一件黑金甲衣。
“到你了杰克迈尔,你想要什么。”索拉尔接连送出去自己平时使用的宝物,不禁有些肉疼,此时满心希望杰克迈尔要的是武功魔法。
杰克迈尔却是拒绝道:“学生寸功未立,不敢言赏。”
索拉尔摇摇头道:“你持重先行,屡屡哨探得手,怎么能说寸功未立呢?”
杰克迈尔道:“学生未能阻止院事大人与诸位同窗虐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囚徒,深感罪过,不敢言功。”
室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众人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这个时候杰克迈尔出来挑这根刺,不是明摆着要害大家吗?
索拉尔眉头一皱道:“我知道你是个骑士,你有你的原则,你的荣誉。但你现在是我兵法科的学生,是一个战士。所以我问你,若现在有一手无寸铁的囚徒知道事关一百万人生命的重大秘密,你只有对他用刑才能获得线索,你选择怎么做?”
“我……”洋葱骑士显然没想过这样冲突的道德困境,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作为骑士的荣誉与教条让他不能伤害无辜,但同样骑士的正义感让他愿意为了拯救万民不惜一切,这两种原本浑然一体的信条此刻居然打起了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下一个奥斯卡。”
索拉尔不悦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奥斯卡才不会这个时候索要赏赐,他摇摇头道:“不死人未灭,何以家为。带着一次病村任务结束后再另行赏赐不迟。”其余人也都还犹豫着自己要什么赏赐,此时也纷纷附和着。
索拉尔点点头道:“好,尔等有心了。这次只要大家能活着回去。核功上我会尽力为大家美言,让尔等全都能得到采邑。”
“多谢院事大人!”沙力万第一个反应过来,其余人也赶紧跟着拍马屁,不断的称圣称贤。这种让所有人利益均沾的好事可没人会这么笨跳出来反对,挡了众人的路岂不是等于自绝于天下?
奥斯卡也心中大定,看来让移民营地成为自己采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只要这次回去便能大干特干,他甚至都制定了移民营地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期盼着自己的工业化能在异世界绚烂开花。用大炮将魔法师轰成渣子,想想就让工业党人兴奋不已。
欧贝克趁着众人表忠心觥筹交错的时刻,看着一跃得到采邑,从此和自己这个贵族平起平坐的奥斯卡心生恨意,在他杯中放了一些泻药后便谎称身体不舒服走出酒馆吹风。
月光如水夜色如墨,欧贝克叹着气,信步走到了小溪边,正巧看到希里斯正拿着银币一个个的放在水中清洗。
欧贝克好奇的上前问道:“你在干什么?”
希里斯吓了一跳,将银币紧紧捂在怀中道:“你,你要干什么,这些钱都是院事大人给的,你别想打歪主意。”
“我彼尔海姆魔法世家的嫡子,一百个银币怎么会看在眼里。”欧贝克对如临大敌的希里斯嗤之以鼻,拍拍屁股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为何要洗这些铜臭之物?”见希里斯放下了敌意,欧贝克又继续问道。
希里斯拿出一枚银币,旋转着角度让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你不觉得它们很漂亮吗?”
欧贝克扑哧笑道:“铜臭之物饥不可食寒不可寐,哪里漂亮了。你这种山野村妇真是愚不可及。”
希里斯没有着恼,奇怪的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东西才漂亮呢?”
“魔法,探究天地奥秘的魔法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存在。”
“魔法也不能吃不能穿,你怎么就觉得它美丽呢?”
“魔法不能吃不能穿,但是它能换来丰收的麦田,成片的棉花,这不就有吃有穿了吗?”
“可钱也一样可以做得到啊。”
“魔法是探究天地本源,世间规律的学问,哪里是能吃能喝这样肤浅的想法可以概括的?”
“研究的明明是人吧,和魔法有什么关系?”
“你!”欧贝克原本觉得她只是贪财了些,现在看来真是愚不可及。
“我觉得吧,能让人们过上好日子的东西都美丽。”希里斯挂上钱袋,光着脚丫子走在小溪里说道:“你的理想很伟大,要探索世界的奥秘,但我只是个小老百姓。只想可以饿了有东西吃,冷了有衣服穿。如果连生活都过不下去了,那还探索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人类和神明都消亡了,你探索得到的奥秘又有谁来继承,谁来发扬光大呢?如果最终的结局是一场虚无,那又何必开始。”
欧贝克看着在水中翩翩起舞的希里斯,心中有什么东西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