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黄的感觉非常对,也非常准确。确实,别看这个刘志林现在像个皱巴巴的干瘪的杏干,三十多年前,他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日子过得可滋润着呢。
那时,街道上的房子,几乎都是供销社的房子。那时的刘志林正好就吃着商品粮,是一个拿着固定工资的供销社的职工呢。他身体墩实,长得白白胖胖的,确实像个成熟的杏子。因为守着区供销社的肥料库房,掌管着一两万农民的肥料供应,他成了一个十分吃香的人物,成天不是这家请吃,就是那家请喝的。
那时的他走在街上,总是眯缝着一双醉眼,遇上有人主动招呼他,那也是爱搭不理的,只翻了他的白眼看看。如果他能对你点一个头,那你还得有些脸面呢。
特别是在田地包产到户之后,那更是他最为风光无限的日子。一个生日酒宴,动辄几十桌,上百桌的,不光领导光临,全街的人倾巢而去,就连街面上的那些混混也是趋之若鹜。当然,在他清醒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说过:在这个镇上,瞧得起我刘志林的人不多,但瞧得起我手中的肥料的人还真不少。
后来,街面上的大小混混们还拜起他为大哥来,更是让他大长了脸。行坐总有人前呼后拥,进出那电影院,也仿佛是出入自己的家门。不过生性嗜酒的他,最终还是着了这些混混的道儿,他们不光赊欠了他大批的肥料,还利用他醉酒的机会,赢了他大把大把的钱。最后因为拖欠公款太多,他不得不外逃了。在此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度过了怎样一段的流亡生活,无人知晓;个中的甘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二十年后,他回来了。人变瘦了,脸变黑了,不光显老了,颓唐了,走路时也柱着拐杖,还左脚短右脚长的,一瘸一跛了。现在的他,倒是正眼看人,也正眼看世界了。他看到小镇变大了,可他的容身之地却变小了。他的老婆在改嫁之后,只给他留下了一间破旧阴沉的小屋,他感到那更像是一个空巢。有时天黑了他也懒得回去,要么露宿街头,要么寄宿在卖菜的棚下。
最让他感到失落的,还是这世间人情的冷暖之变了。现在小镇人看他的目光,他感觉着就像当年的他看着小镇人时一样。他感到自己现在不光孤苦伶仃,而且完全成一个多余人了。渐渐地,他有些心怀不满,还慢慢地愤恨起来了:
哼,你们这些势利的小镇人!
真是铁打的街道,流水的人。当年刘志林逃亡之后,曾跟在他鞍前马后的一个小混混迅速地在小镇上强势崛起,出人头地了。此人名叫曹超,人称“超哥”。现在的他,可远胜过了当年的刘志林,在小镇上可算得是一个风云人物了,既威镇黑道,又吃香白道。
关于他的崛起之路,说来也是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他在家中排行老幺,自幼深得父母溺爱。在学校读书时,成天就游荡街头,招是惹非,混得了一个“天棒”的威名。长大之后,自然成了街面上的大哥,成天带着一大帮小弟,无事时,狂飙着摩托车招摇过街。一听到哪儿出现争执打斗,就像那鲨鱼嗅着了血腥味儿一样,蜂拥而至,表面路见不平,实则干的是“吃了被告吃原告”的勾当。
后来顶替父亲进厂,当了一个工人,班没正经地上过一天,工资奖金却一分不能少。那领导碍于他混成的威名,也自然奈何不得。再后来,他毛遂自荐,干脆当起了厂长。不过,他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贱卖了厂子里当街的一排门面。积累起了他的第一桶金后,他便脚踹了老婆,腰揣了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出入于酒楼与赌场之间,与人豪赌起来。
一次,当他正在一座楼房里聚众赌博时,被县公安局来的人包围了。其余的人都乖乖蹲着,束手就擒,但他却选择了跳楼逃跑。最终,他还是被按在了一块稻田里,被抓进了局子。
人们都说他这次是遭定了,可他的这次经历,恰好成为了他辉煌人生的转折点。第二天,他就又招摇在小镇的街上,不光面带微笑,而且还眼露骄傲,十分的洋洋自得。后来人们听说,他之所以能如此快地出来,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在邻市的公安局里做刑警大队长的大哥。
有了这次经历,他一下子就神乎起来了。一方面,他很快就在县公安局里拜识了一位女领导做干妈,再拜认了公安局长做干爹。通过干爹、干妈,他又结拜了几个富婆做干姐,去县城里开起了一家赌馆。
另一方面,小镇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混混一下子对他更加五体投地了。就是那些在街面上开店、摆摊、做生意的,也争相投奔到他的名下,不惜输上个几千上万,去他的赌馆里投下个名状,混上个脸熟,以借他的虎威。再后来,就连医院、学校以及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都纷纷以结识他为荣,以与他拜把为贵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镇上的丝厂倒闭,工人们连投进的股钱都没法领回,当时的厂长却上调到县轻工业局去当了局长。一天,他带了一帮人回厂,却被几百号当年的男女工人围堵在了街上,脱不了身。就是这个“超天棒”开来一辆小车,带了几十个铁杆小弟,把厂长一行人接到他的车上。人群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开了车扬长而去。
他这次上演的单车救“主”,既扬了他的声威,更让镇领导看到了他的能量和价值。从王云开始,每每镇上征地、拆迁,总是由他出面;要搞个什么大型项目,也总要挂了他的名头,农民们就再不敢出头出面争利了。当然,领导们给他的回报也是极为丰厚的,单是当年开发新街,就分给了他六七百多万。
从此以后,他的神通更加广大起来了,财大了,气也粗了。只有书记、镇长,派出所长,外加各单位的头头脑脑,才能与他拜把子,结兄弟了。其余人等,是入不得他的法眼了。
现在的他,成了神龙,既不见首,也不见尾了。有人说他在香港、澳门养着小蜜,赌着豪钱,成天挥金如土。也有人说他就在县城里开着茶楼、会所,贩着毒品。不过,在小镇上,他虽是虎走,但虎威仍浓。那些车站、码头,沙石、房产等都被他的小弟把持着,凭着垄断经营和欺行霸市,他们每天都挣来源源不断的钱财。当然,他们不会也不敢忘了孝敬自己的这位大哥。
不过,在刘志林的眼里,这位“超天棒”既不是虎,也是没有虎威的。逃亡回来后,他曾去找过他,因为他听说现在的“超天棒”很阔绰,人也操得很耿直。可是,对他这位前大哥的造访,“超天棒”不但避而不见,还叫手下的人十分粗暴地轰走了他。所以他觉得,那“超天棒”不过就是一个得志的小人罢了。他徘徊在人行桥头所说的话,不知是否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