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梓七好一阵发懵,实在想不出她与赵德妃有何过节……
重华宫内。
一位浓妆艳抹的美丽贵妇正由宫人侍候着卸去妆容。身着银红色朱雀芙蓉衫的杏眼少女坐于梳妆台另一侧,白嫩瓜子脸上微微泛起两朵梨涡。
青衣宫女边替姜淑妃取出朝阳五凤挂珠钗,边道:“主子,冯保传话儿回来,人已中计。”
姜淑妃望着铜镜中容颜依旧的自己,道:“彩屏,可有将夜巡的侍卫们引过去?”
彩屏摘下斜插在高椎髻上的两只牡丹金簪,道:“主子,冯保办事麻利儿着呢!”
姜玥婷仍有顾虑,道:“姑母,此法真能管用么?即便夜巡营逮住私闯大姑母故居的戚梓七,可若她自报家门,岂非无事?”
姜淑妃泰然道:“哪儿那么容易!戚梓七眼下是宫女装束,夜巡营怎会轻信了她,势必将其带回去审问。”
姜玥婷依旧困惑:“婷儿不明白。”只不过换个地方审讯罢了,有何区别?
“那可是你大姑母的故居呀!在长乐宫出的事儿,他们怎敢随意做主,定要拿去让皇上定夺。”姜淑妃解释道。
姜玥婷杏眸泛光,喜道:“姑母认为,皇上会如何处置她?”
“你大姑母是皇上的心头好,单看长乐宫里里外外皆维持原样便清楚了……”话到此处,姜淑妃不由黯然神伤。
姜玥婷并未觉得不妥,只道小姑母一时思念起大姑母,姐妹情深罢了。
姜淑妃缓了缓才道:“戚梓七私闯长乐宫,如此大逆之举,注定触及皇上逆鳞。不论她作何解释,禁足是免不了了。”
姜玥婷一听,立时不甘心道:“就只有禁足?”
姜淑妃颇为无奈:“婷儿愚钝,怎的只看表面。禁足是小,出丑才是大呀!纵使她今日在宫宴上出尽风头,也全白搭。”
姜玥婷惊喜道:“原来如此!她冒充宫女,乱闯先皇后故居,真真儿不知道天高地厚!”
姜淑妃轻道了声:“正是。”
姜玥婷忽而想到什么,不禁又担忧起来:“可她那套宫女装毕竟是绿罗送去的,万一教人查明……”
绿罗虽为赵德妃的近身宫女,实乃听命于姜淑妃。
姜淑妃行事一向谨慎,初入宫时,就悄悄在各处安插下自己人。然各宫主位也不是吃素的,才没几年光景,她那一干眼线便被拔除得所剩无几。
赵德妃因着大皇子皇甫清珩无意于皇位,曾一度颓丧。日子久了,方才看开。然其心防已卸,竟未察觉身边有异。
世人皆道大皇子道骨仙风、远离尘嚣,甚至连天玺皇宫也懒得回。天玺帝怒其不争,便不再属意皇甫清珩为储君人选。赵尚书一家遂成为名副其实的保皇党,赵德妃从此便也过得日益逍遥起来……
闲话儿继续。
姜淑妃宽慰道:“无妨,本宫早已安排妥当。”
彩屏作补充:“表小姐有所不知。中秋前夕,尚衣局照例要将各宫久置不穿的衣裳全收去整修祛霉。以德妃娘娘身段,除了咱们刻意遗漏的那一件儿,绿罗定然再也找不着合适戚小姐的尺码,是以只能拿宫女服顶上充数。”
“到时候,绿罗只需赶回真正的惠文宫,向德妃禀报戚梓七不见了即可。至于戚梓七为何会身处长乐宫,便皆是她一人撒谎狡辩罢了。谁会信她?”姜淑妃笑靥如花。
“当真是妙!”姜玥婷恍然大悟,顿了顿又道,“只是,姑母如何能断定,德妃娘娘会自告奋勇,派人去自个儿宫里取衣裳?”
“惠文宫离庆光殿最近,她不发话儿,可说不过去。”姜淑妃理所当然道。
姜玥婷不由感叹:“姑母果真料事如神!”
“贫嘴!”姜淑妃笑骂,继而道,“你数日前托人带信儿给本宫,说要治治戚梓七,本宫当时还以为看错来着。只道那样一个草包,也值当你这般大费周章?”
姜玥婷蓦地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姑母,婷儿这几日被父亲禁足家中,皆拜她所赐!那戚梓七真是转了性子!”
姜淑妃忆起庆光殿种种,不禁唏嘘:“难怪!本宫今日瞧她,也着实吓了一跳。”
姜玥婷叹口气,道:“多亏有姑母,否则婷儿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哩!”
姜淑妃笑道:“你呀!有事儿就晓得来找本宫。”
姜玥婷撒娇:“谁让姑母最疼婷儿呢!”
“你呀!”姜淑妃微眯了眼,复又道,“只是萧家那丫头靠谱么,怎会无故听你的话?”
姜玥婷略作分析:“萧婉容打心眼儿里讨厌戚梓七,婷儿只不过略施小计,她便上赶着要出头。就算事后戚梓七前去告发,也绝牵扯不到婷儿这里。”
姜淑妃不免好奇:“萧家丫头为何这般不待见那草包?”
姜玥婷暧昧道:“还不是为了萧逸尘么!”
姜淑妃当即会意:“本宫还当为了甚了不得的事儿呢!竟是为这,果真是小女儿心性儿。”
话音未落,寝殿外间突然传来阵瓷盏破碎的脆响。
姜淑妃不由蹙眉:“什么人?”
彩屏忙道:“奴婢这就去瞧……”
与此同时,水晶隔帘被一双玉手撩起,进来抹莹莹白的倩影。来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竟是六公主皇甫琇:“母妃,是琇儿。”
姜玥婷连忙起身行礼:“玥婷见过琇表姐。”
皇甫琇眉间凝着股子清寒气,淡淡道:“不必拘礼。玥婷表妹今夜是打算留宿宫中么?”
姜玥婷:“是的,琇表姐。”
姜淑妃:“琇儿,方才外间是怎么回事儿?”
皇甫琇:“母妃,琇儿本想送燕窝粥过来,岂料洛芷不小心滑了跤,把瓷盅摔了。”
洛芷骤然跪地,连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姜淑妃摆了个手势,示意其噤声:“洛芷,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毛躁,将来如何能伺候好公主?”
皇甫琇不忍道:“洛芷也是无心之失,琇儿恳请母妃莫要责备了她。”
姜淑妃柔声道:“琇儿心善,下人都教你给惯坏哩!”
皇甫琇莞尔:“不若琇儿再去给母妃炖一盅来。”
姜淑妃自是舍不得自家宝贝闺女辛苦,见时候不早,方道:“不必了,母妃知道琇儿孝顺。这么晚了,还不快回去歇息。”
皇甫琇轻轻一福,道:“是,琇儿告退。”
见皇甫琇携洛芷离去,姜淑妃忍不住叹息道:“这孩子就是心实,从小到大甚也不争,与公孙家的闺女如出一辙。”
姜玥婷道:“琇表姐乃福泽深厚之人,哪用得着自个儿去争呐!”
姜淑妃苦笑道:“话虽如此。可今日有你算计公孙映雪,却不知明日会否有人要来算计琇儿。”
姜玥婷为了让皇甫清琰在中秋夜宴上注意到她,早有筹谋。月前便央了姜淑妃帮衬,意在迫使公孙映雪上不了场。
京城名媛中,琴有穆熙雯,舞有公孙映雪。若姜玥婷不耍些手段,如何轮得到她出彩?
她们几人从小便在一道。穆熙雯看似柔弱,却有城府;公孙映雪只一贯冷漠内敛,相对好欺些。姜玥婷自然选择拿后者开刀……
姜玥婷素来善于讨好姜淑妃,当即信誓旦旦道:“姑母且放心,婷儿定会护琇表姐周全。”
姜淑妃噗嗤一乐:“你还是先管好自个儿的事儿再说吧。”她此刻已被拆完发髻,便顺手戳了戳姜玥婷额头……
皇甫琇走在重华宫南面的鹅卵石径上,道路尽头就是她自己寝殿。
见离主殿有了些距离,洛芷才敢出声:“主子,您没事儿吧?”
皇甫琇敷衍道:“不碍事。”
洛芷显是不信:“您方才可吓坏奴婢了,不若传太医来瞧瞧?”
先前,主仆二人刚进到重华宫主殿外厢,碰巧听闻里厢谈话。皇甫琇不知怎的,竟一时站立不稳。幸好有洛芷眼疾手快,急急丢了燕窝盏盘将其扶住。
皇甫琇冷笑道:“本殿竟没料到,将军居然心仪那戚梓七!”她一向自命清高,从不与臣下之女为伍,自然不清楚宫外的人和事。
皇甫琇对萧逸尘乃一见钟情。
数年前,姜淑妃看不过张皇后的女儿比自家闺女得圣宠,曾一度教皇甫琇效仿皇甫珊的活泼性子。
皇甫琇内心深处实则格外羡慕皇甫珊,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并随即赶往御花园寻了棵绒花树爬。
然而上树容易,下树难。先前皇甫琇是一鼓作气上去的,谁知中途无意间瞥见地面,竟吓得她动也不能动。
洛芷在树底下急得团团转,正要去喊人,恰逢迎面过来对儿兄妹。说是兄妹,只因她方才听闻那女童喊:“哥哥快瞧,树上有个人哩!”
萧逸尘与萧婉容一同入宫给萧太后请安,因熟门熟路,遂毋需宫人指引。
萧逸尘舞象之年,一双眼光射寒星,两道眉浑如刷漆,分明五官虽未脱稚气,但着实堪称俊美绝伦。
听过洛芷求救,萧逸尘纵身跃上绒花树,欲将皇甫琇带下来。怎知皇甫琇适才吓坏了,死抓着枝丫不肯松手。遂出言安慰道:“有我在,莫怕。”其声是说不出得温和好听。
只这一句,年仅十岁的皇甫琇便深深沦陷了。
后来,当皇甫琇听说救她之人乃日前刚被天玺帝加封的镇东大将军时,更是心生欢喜。从那一刻起,年幼的皇甫琇便暗自立下誓言,将来但非萧逸尘不嫁!
洛芷素知皇甫琇心思,开解道:“主子,表小姐先前所说,兴许不是那个意思。您别多想。”
皇甫琇在外人跟前,实为自律克己的冰美人;唯独与洛芷在一处,才会流露其本性。听闻洛芷所言,她登时激动道:“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她曾见过萧逸尘与萧婉容一起。看得出来,萧婉容十分依赖她这位嫡亲兄长。若能让萧婉容痛恨之人,必定是萧逸尘所在意之人!
洛芷一时语塞:“这……可是戚小姐一向草包,萧大将军怎会瞧上她?”
皇甫琇喃喃道:“今夕不同往日,那草包的确是变了!即便将军从前不会,保不齐以后……”
此时,长乐宫外。
幽深的甬巷里行来一人。此人形影颀长,着紫金锦袍,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