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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织云探天命(二)

这一觉似乎特别漫长,却并不安稳。纳兰欣一直漂浮于各色梦境之间,又好像醒了很多次,她有时能听见身旁有人说话动作,可朦朦胧胧的,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梦幻。

终于挣脱了重重的梦,醒来时,满室明亮。脑中似有一团棉絮,空洞洞地疼,纳兰欣抬手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胳膊无比沉重,身上也有些酸软。回忆睡前所见的种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也许,那只是个奇怪的梦吧?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哗!”门被重重拉开,一袭红裙闪了进来。“啊,你醒了!”明快的嗓音传来,纳兰欣看过去,是同屋的榴红姐,一手开门,一手端了个碗。

纳兰欣努力撑起身子,榴红早已走到她榻前坐下。“喏!”手一伸,榴红将碗递到纳兰欣面前,是半碗粟米汤。热腾腾的水汽扑到纳兰欣脸上,湿润温暖,香得很。

“快吃吧。”纳兰欣将碗接过去,榴红问,“欣儿,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么?”

没等她回答,榴红接着说:“这都第三天了!第一天早上看你要起迟了,叫也叫不醒,我就来掀你的毯子,谁知你烧得厉害!”

纳兰欣刚咽下两口热汤,哪里插得上话。

“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怎么着了这么重的风!你昏睡了三日,我们三个轮流看着,给你喂食喂水,可你什么都吃不进去,喝了药也吐出来,只灌得下一点米汤。我们都要被你吓死了!”

纳兰欣难以置信地问:“我竟睡了三日?”怪不得全身酸软无力。

着了风?难道那夜并不是梦?纳兰欣心下暗想。

“是啊!”榴红说,“头天晚上还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四人同在一个屋里睡觉,怎么第二天独独你染了风寒,真是想不通呐。”

因麻烦了三位姐姐照顾自己,纳兰欣心里又感激又愧疚;而那晚的所见奇诡非常,她实在不好说出是因自己梦游,才被冻得病了。

纳兰欣不知怎么接话,只好抱着碗不吱声。

“你先把米汤喝了,不够的话去灶房看看有没有剩的饭食,我先走了,省得夫人那儿要用人找不到我。”榴红说着站起来,“你好生歇着,我去跟嬷嬷说你刚醒,晚些再给你派活。”

话音刚落,她就风风火火地出了屋,反手把门“啪”地带上。

三天没正经吃饭,纳兰欣确实饿了,半碗米汤两三下就扫了个精光。梳洗一番,出了房门,纳兰欣站在太阳底下,身子却仍有些发冷,走起路来头重脚轻的。到灶房要了一碗汤饼下肚,她才感到五内熨帖,重新活过来了。

觉得身上好些了,纳兰欣忙去张嬷嬷跟前报到。刚进屋,嬷嬷见了她,忙满脸堆笑上来拉住她,亲热地说:“欣儿啊,好些了?前两天病得那样重,叫老婆子我好生惦记呐。”

纳兰欣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愣住了:“好些了,谢嬷嬷挂心……”

“主家这几日点名叫你去伺候呢,谁料你竟病了,好在,今日能下地了。你小小年纪有福啊。”嬷嬷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地咂嘴,“恩,好,好。”

嬷嬷俯身两手搭住纳兰欣肩膀,神情转而严肃道:“以后你在老爷左右服侍,可要记住,不该听的话不听,不该看的东西不看,少说话,多做事,万不敢多嘴多舌。记住了么?”

纳兰欣脑袋仍是晕乎乎的,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

“今晚主家有客到访,你去好好伺候着。”

平日主家会客,都是哑姐儿单独随侍,纳兰欣很奇怪嬷嬷今日为何叫她去侍奉,但想到嬷嬷刚刚的话,她咬着下唇,没敢问出口。

冬季日短,酉时才过,天色就彻底暗下来。

纳兰欣掌灯,随主家行至后院角门外,客人还没到。

站得久了,纳兰欣手脚发凉,但手里拎着灯笼,只能不时换一只手到口边呵气。主家手插在皮袄袖管里,有些焦急地踱步。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头叮嘱她:“欣儿,今晚所见所闻切不可跟第二人说起。”

“是。欣儿明白,能跟在主家身边伺候是欣儿的福气。张嬷嬷已吩咐过了,叫我少说话,多做事。”主家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纳兰欣看着黑黢黢的巷子,心中不解,六百下夜鼓早敲完了,长安城内已是宵禁,街上有金吾卫夜巡,此时走动岂非冒险犯夜?况且,若等的是贵客,为何不在正门迎接,而要从后门进府?但来的若不是贵客,主家又何需亲自出迎?

正当纳兰欣怀疑那人还会不会来时,漆黑的巷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那人提着一盏小灯,步履悠哉地往这里走来。纳兰欣看着那缓缓飘近的淡紫色光晕,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掠上心头,却一时想不到是什么。

待那人走到门前,纳兰欣才看清这位比她还矮一头的客人。她惊异极了,不自觉地退后,心中止不住地尖叫:妖怪!

那是只兔子!纳兰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有些恐惧慌乱,可细看去,却又觉得十分滑稽。它头戴一顶褐色方脚僕帽,帽边伸出两只不安分的长耳朵,小脑袋毛茸茸的,雪白的眉毛很是突出,遮住了眼睛,眉尾长长垂着,让他看上去像个慈祥的老翁,可从它的三瓣儿嘴里伸出了两颗大板牙,把那张脸变得可笑极了。纳兰欣盯着它,对于一只兔子来说,它可算身形巨硕,但跟人类相比,仍然十分矮小。它穿得和人类一般无二,上身是青色刺金锦袄,下着皂色靴裤,脚上还踏着一双皱皮软靴,只是衣物都相应缩小了许多。

再去看主家,他看见来客时神情也有些讶异,但很快平静了。主家迎上前,弯下腰去问那兔子:“来者可是天煞馆中人?”

“可不是嘛。”白兔叹气,接着长眉一抬,幽幽说道:“馆主看了你遣人送的信,你说遇有危难,务必请馆主今夜来府详叙?”

“对,对。”

“馆主叫我先来查探一番。”它忧愁地叹口气说道,“唉,我来是来了,不过估计帮不到你什么。毕竟,我就只是只兔子而已。”

纳兰欣本来还有些害怕,听到它扯着尖细的破锣嗓子说起了人话,可又一副消沉的语气,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主家恭敬地把白兔请进门,一边小心地说:“兔兄说笑了。既是天煞馆中人,必定神通大着呢。还要请兔兄指点,救我于危急之中啊。”

白兔抬头看他一眼,叹口气,摇摇头向前走,一句话也没说。

主家所说的天煞馆,长安城中无人不知,纳兰欣也对它早有耳闻。听说,不论你是升斗小民,还是富商贵族,你的所求在天煞馆都能得到满足。天煞馆所市之物,皆是馆主亲手打造,用料珍奇,各具神异,举世无双;但售价高昂,且要求离奇。馆主天煞子,字霖烨,没人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传言道,那馆主不仅寿比彭祖,并且容颜不老。

在今日之前,纳兰欣从不相信天煞馆真的存在,一直只把它当作坊间的怪谈故事而已。她默默看着正和主家交谈的白兔,恍惚中注意到兔子手中那盏燃着淡紫色光焰的水晶风灯,有些眼熟。翠玉的杆子,琉璃的垂珠,纳兰欣脑中一道精光——这盏灯,与那夜所见白衫男子手中所持之灯几乎一模一样。心中疑惑,莫非那夜的白衣人也与天煞馆有关?还有那个女孩,纳兰欣眼前又浮现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她又是什么人呢?

行至书画苑,纳兰欣现在已能确定那夜所见并非梦境。她记得那闪光的屏风,还有屏上消逝的图画。诡异,没错。但哪有当下诡异呢?她又看了眼白兔,它将短靴脱在廊下,正有些吃力地迈上书房台阶,锦袄后襟下露出一团绒绒的兔尾。纳兰欣跟在二人身后,瞧见这景象,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又赶快绷住了。

将提灯放在门边,三人先后进了书房。纳兰欣低头立在一旁,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四处瞧,她发现之前地上那滩红色颜料已被清理掉了。屏风静静立在墙边,屏上的素色云纹在灯火照耀下流光溢彩,美丽极了。

“啧啧啧,织云屏。”白兔看见屏风时赞道,接着转头去看主家,右边眉毛一挑,叹气说,“哎呀,这可不好办呢。”

主家有些窘迫地挤出一丝干笑。

兔子把两颗大牙嘬得啧啧响,“你倒说说看,是什么危急?”

“咳,兔兄先坐。”主家将白兔引至坐席,双双入座。“欣儿,还不快去取些汤饮夜宵。”主家转头吩咐。

“是。”她知道,主家此时将她支开,必是有机密要说。

纳兰欣出了书房,提上灯,正要往灶房去,没走几步,只听屋内传来那只兔子尖细破音的说话声:“你当年贫病,馆主许你富甲天下。我且问你,织云屏可还好用?”

“承蒙馆主恩惠,织云屏在我手六年有余,每以身血饲之,屏上所示未来天时雨雪、钱货时价,从未有错。按着织云屏所示未来信息做买卖,占尽先机,竟使我一介寒士,置下万金之产,当然好用。”

纳兰欣心中大惊,这屏风能展示未来?

白兔又问:“将这织云屏交付你手时,馆主可说过,万不可问自己未来的运势兴衰,否则必有劫难?”

主家的声音慌乱起来:“在下一时糊涂,还请兔兄帮忙化解!”

“啧,荣华富贵还不够,还想窥探天命么?”兔子叹道,“你快说来,究竟看到了什么?”

主家正要细说,突然警醒地高呼一声:“欣儿?”

纳兰欣吓得定住,大气也不敢出。主家见无人回应,以为她已走远,这才安了心,压低声音跟白兔说话。

纳兰欣惊出一头细汗,不敢再偷听,赶快走开了。孙厨娘早已备好吃食,但纳兰欣看着托盘上的胡饼和两碗羊羹,有些踌躇。正要走出灶房,眼角不经意间瞟到角落里的竹筐,是今日才进的菜蔬。她心中一亮,忙调转脚步,将托盘搁在灶台上,跃到筐边动手翻起来。果然找到她心中所想之物,拎出来在盆里稍加冲洗,拿布抹干了揣进怀中,这才回身端起食盘,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提着灯,两手还要端托盘,纳兰欣尽力走得稳些,以免肉汤洒出来。行至窗下,隐隐听见主家说的话:“可我回来再试,屏上显示的竟还是牌位,写着我名字的牌位!”声音里满是惶恐。

纳兰欣故意加重了脚步,屋里立刻静下来。

进了屋,纳兰欣把羊肉羹和饼端到桌案上,主家招呼白兔用餐。它倾身向前,抽着鼻子闻了两下,有些嫌弃地撇开头去,对桌上的食物碰也没碰。主家有些尴尬:“兔兄,莫非东西不对胃口?”

兔子哼了一声,嘬着大牙,半晌没搭理他。

纳兰欣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是只拳头大小的萝卜,红艳水灵。兔子双眉一抬,欢喜地接过来,一口下去,汁水四溅,把它的小爪子也沾湿了。看到白兔抱着萝卜,啃得顾不上说话,主家有些赞许地对纳兰欣笑了。

主家见兔子吃得开心,试探着问道,“兔兄,你看,我这事可有破解之法?”

兔子抬起头来,一嘴的汁水,欢快地摇头:“没救了,没救了。”

主家正坐,表情紧张,恳求道:“兔兄既是天煞馆中人,必有神通,求兔兄救命啊!”

“啧啧,我说过了,我就只是只兔子而已,真没什么神通。”它啃完最后一口萝卜,站起来,“不过,就算是馆主来了,也救不了你。”

白兔走到屏风前,踮脚去摸屏上光华四溢的云纹,啧啧赞叹,“馆主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馆主来了也救不了我?”主家慌了。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向织云屏问自己的未来?”白兔没等主家答话,接着说道,“因为太危险。每个人的未来本都是瞬息万变的,一阵风、一声响动、一句话、一个动作的不同,都有可能彻底改变未来的样子。不过,一旦你在织云屏上观察到自己的某一种未来,它就确定下来,不可能改变了。你若看到自己将大富大贵、长命百岁,那很幸运;但你若看到自己大祸临头、死于非命,也无法改变,只能乖乖等它发生。”

“为什么不可能改变……”主家犹疑地问。

兔子转过身说:“当你看见自己的某种未来后,即便用尽方法试图改变它,也只可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你为改变未来所做的一切,都将导致这种未来一丝不变地发生。”

看到主家不明就里的表情,白兔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我换一种方法解释。比方说,你看到了自己不幸的未来,想去改变它,但那是不可能的。但就算你能做一件特别的事把未来变好,那将导致最初织云屏所展示的画面也随之改变,因而你当初看到的就会是新的好未来;那么,你就不会知道未来原本需要改变,也就不会去做那件特别的事,因此就不可能得到这个较好的新未来。明白了吧?”

纳兰欣听得目瞪口呆。

主家颓丧地塌坐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就要死了,对吧。我就要死了……”

白兔有些可怜地看着他,嘬着大牙说:“啧,看开点,人皆有一死嘛。”它指了指纳兰欣,对主家说,“你会死,这个孩子也会死,你有生以来认识的所有人都会死。你瞧,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人出生时,未来的一切都不确定,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死亡。你觉得自己即将死去很不幸么?可你已年近半百,有妻有子,生于盛世,得享富贵。相比那些生于战乱,年纪轻轻就在街头冻饿而死的人,你已经很幸运了;还有那些还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他们连‘生’的机会都没得到过就死去了,与他们相比,你所活过的每一天、说的每一句话、吃的每一口食物、甚至你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幸运的吧。”

它吊着尖细的破嗓,继续说着:“人本就该时刻做好死去的准备。人类的生命短暂又脆弱,世界变化无常,每个人都时刻面对死亡的威胁。谁要是以为自己一定能活到多少岁,或是以为自己一定能活着看到明天,那就只能说他是个蠢货。可这世上的蠢货特别多,他们从没想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随波逐流,活在世人的眼光里,重复着每一日的生活,浑浑噩噩直到死去。”

兔子打了个嗝,可能是由于刚才萝卜吃得太快了,它顺了顺气,慢悠悠地说道:“要我说,你这辈子活得不赖。你想要财富,就来天煞馆求馆主给你能带来财富的物件,得到织云屏这六年多来,你利用它给你的先机做买卖,未曾一日歇息过,而现在,你已经过上了理想中的富足生活。虽然我不能理解你对钱财的这种执着,但至少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努力过,最后也得到了。这样活过以后,面对死亡还有什么可悲伤的。”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主家神情木讷,不知是在问白兔,还是在问自己。

看着主家失魂落魄的样子,白兔疑惑道:“啧啧,我刚才说了这么多话来安慰你,你还在伤感什么?嗨,馆主还总说我悲观消沉,看来是因为没见过你现在的样子。”

“我回去了。你就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吧,日子可能不多了哦。”兔子说着就拉开门往外走,“别想太多了,啧啧,想什么也没用,反正都是要死的。”

听了兔子的那些话,纳兰欣有些发懵。见它出门,她迷迷糊糊地跟了出去。

纳兰欣追到廊下,见白兔穿了靴子,提着灯正要走。她轻咬下唇,有些犹豫地问:“你是妖怪吗?”

兔子转身,问道:“你怕我把你吃掉么?”

“不怕。”纳兰欣摇头说,“你喜欢吃萝卜。”

白兔展眉,嘿嘿笑了。

纳兰欣问:“主家会死吗?”

兔子嘬着牙不说话。

她又问:“我也会死吗?”

“啧啧,人皆有一死嘛。”兔子说完,略有深意地微笑着。

纳兰欣看白兔提着紫色光焰的小灯,往小院外去了,背影一蹦一跳。还在那发愣,听见主家唤她:“欣儿。”她慌忙回身进了屋。

主家神情黯淡地歪坐在桌案旁,对纳兰欣挥了挥手:“你把这些收了。收完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收了碗碟,端着托盘出了书房。纳兰欣还是没太明白刚才主家和白兔说的话,她回头,看到主家的坐影,有些落寞的样子。

这几天遇见的怪事太多了,半夜在后院碰见的男子、与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孩、会变化画面的屏风,还有今晚那只天煞馆来的,能说人话的兔子。明天见了哑姐儿一定要跟她说说,纳兰欣边走边想,反正她也不会告诉别人。

纳兰欣把东西端回灶房,跟一旁还在忙着准备明日朝食的孙厨娘打了个招呼,转身要走。孙厨娘喊住纳兰欣,笑了笑,把那几个胡饼拿油纸裹了,塞到她手里。

把胡饼揣在怀里往寝室走,饼已经不怎么热了,但还是能闻到麦粉和了酥油、沾上芝麻烤出来的那种焦香。纳兰欣很少能吃到白面,更别说酥油胡饼了,那饼香随着每步的动作从小袄衣襟里溜出来,让她一路上都口水直流,真想拿一个出来尝尝。可她想着要感谢同屋的三位姐姐这几日的照顾,还是该拿回去与她们分享,才忍住了。

刚到寝室门外,就听见榴红的说话声:“我估摸着,欣儿是不是撞邪了,要不怎么没来由地就烧了三天?”

一个柔柔的嗓音传来:“哎呀,快别说了,怪吓人的。”是一向有些胆小的秋烟姐姐。

纳兰欣见她们在讨论自己,觉得此时贸然进屋会很尴尬,只好有些踌躇地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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