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崇祯二十三年六月十三日。
世人皆知,周天宫位于北岭山脉,却几乎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北岭积雪深厚,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万年雪山。似乎理所应当的,周天宫也该是常年冷寒,但其实不是。
在茫茫北岭雪地里,有一座飘忽不定的玉碑。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世上还存在许许多多的小世界,它们的契口,可能是一朵花,也可能是一片叶。而这座碑,也是一个契口,周天宫的契口。
周天本身,就是一个小世界。
在这个小世界里,腾雾险境,碧林青泉,朝云夜霞,相倚相伴。在这正中央,是一座占据最高点的大殿――太极殿。殿中恢宏大气,给人以威严庄重之感。太极殿中,设有一座高台,台上十个座位,这便是由周天宫十大长老组成的议事堂。
此刻,殿中站了十几名青衣弟子,台上一男一女,一立一坐。那男人看似中年,鬓角虽有一丝苍白,但仍显庄重严谨,自有一种领军者的气势。那女子虽满头银发,但面容皎好,若双十年华,手执拂尘,有一种凡人者勿近的冰冷意味。
殿中十几名弟子虽然胡乱地站着,却也不窃窃私语,大多只是恭恭敬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整个殿内,寂静无声……
中年男人的目光依次从他们身上扫过,他看到一丝稚嫩,但更多的是坚毅与成熟。这十几个人,都是周天宫的新一代,虽不是领军人物,但也都是精锐翘楚。
“在场十六位弟子,都是内门翘楚,你们的成就各位长老也都看在眼里,褒奖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今天将你们聚集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褒扬,而是一个月后的祭天大典‘周天礼’。”
周天礼,正如它字面所表达的,与周天宫关系密不可分。它由周天宫所承办,由主阵长老主持,一甲子一次,是天下的大事。
“‘周天礼’传承千年,是周天宫的大事,更是天下的大事。为了这桩大事,众位将会与主阵千长老一同前往昱河湖畔,协助祭典进行。各位无论是否曾参加过,务必保证祭典顺利进行……”
大约一刻后,男人的发言终于结束。台下的弟子虽然都“一本正经”,但某些的确“心不在焉”,比如,第一个冲出大殿的这位。
第一个冲出大殿的,是一个看似十一二岁的少年,冲出后,先伸了个懒腰,大张着嘴,好像要喊出来似的。奈何,这地方,喊不得。
从殿阶下迎面走来一对姐妹,一女着红,一女着蓝,似乎比那少年大些。
“姐,你看他!”红衣少女跳上台阶,直指着他,回望着哈哈大笑。而她望着的,则是那位蓝衣少女。相比红衣少女活泼,这位明显端庄得多。
少年也不知往哪儿瞥了一眼,又不在意地撇撇嘴:“虽然‘周天礼’很有趣,但掌门师伯刚刚那番话也太无趣了啊!出来发泄一下,不行啊!”
周天宫掌门,也就是方才那中年男人,名为宗悫,是梁朝,是天下的最强者。
“行行行!当然行啊。就是,就是……”红衣少女喘了一大口气。
“有点可笑。”蓝衣少女接过话,拂袖掩笑,入了殿去。
看着那蓝影远去,,他也终于正视红衣少女,打量起来:“岚铃,你们两姐妹干嘛来了?”
“都说要叫师姐啦!”少女瞪了他一眼,继而向殿内望去,“掌门找姐姐有事。”
“你呢?好像再找什么。”
“找林师姐啊!不知道在不在……”蓝衣少女拼命往里望。
“林师姐啊,一直没见她啊!”张岚笙忽然想起周天宫内流传的那个消息――火离位内门弟子岚玲将林师姐的一株雪莲遗失于后山,被后山灵怪分食。
“为了那株雪莲吗?林师姐待人很好啊?”言外之意就是,为什么这么急。
“林师姐是不在意,但我内疚啊!”岚玲将“内疚”二字咬的很重,又瞪了他一眼,“况且雪莲我已经找到一株新的了,就差还了。算了算了,我再到别的地方找找吧。”说完,抬腿就走。
“等等!我也去!别落下我!”
二人一前一后蹿下了殿。
…
…
云雀高飞,划过天际,从云角掠过,穹天之下,松涛作响。碧林松涛边缘,也是周天的边缘,是一处险崖。
崖上石壁处,一个红影,这红色不同于岚铃的红,那是一种活泼而明亮,富有生机的红,而这红色,红的刺眼,是一种炽烈中夹杂着悲伤与冷涩的红。
石壁的更上面,还有一个人。那人躺在最高处,已经睡熟了。面色红润,嘴里似乎正回味着什么,不过回味什么,看他手边就知道了――一只酒葫芦。另一只手边,是一把折扇。翻了个身,葫芦就咕噜咕噜地顺着石壁滚了下去。葫芦滚动的声音并不小,也惊醒了正下方石壁处思绪早已飘远了的某人。左手一扬,就抓住了葫芦,红袖缓缓下垂,随风舞动,左腕上的缠丝银镯格外醒目。少女站起身来,向上瞧了瞧,稍稍运功,不费力气便跃至崖顶。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她的修为,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上面有人。
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的耳朵,攒足了劲儿,大喊:“快――醒――过――来――”
“啊――”
松涛之上,惊起千只鸟。
男子坐了起来一动不动,瞪着少女,而少女一副泰然自若、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看看你,这么就这么把我吼起来,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啊!啊?”男子板着脸,但不知为什么,总让人严肃不起来。
少女笑得很坦然,还有些戏谑:“尊师?我哪儿不尊师了?再说了,师叔你最没师叔样的了吧。”
男子随手拿起扇子摇了摇,似乎是在掩饰尴尬,对面少女不禁掩面清笑。
事隔三年,物随世迁,当年红裙的女孩儿也渐渐长成,虽仍稚嫩,但已初具冰肌雪容的美人雏形。虽然不似从前般活泼,但无法否认,这个少女,是林之仪,西河林氏后人,“桐火惨案”的幸存者。
而对面那人,就是周天宫十长老之一的,言秋池。
在周天宫的三年,林之仪过得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她将自己关得太深,真正她所亲近的人,还太少太少,就算是对自己的师尊――当年的那位银发女子,都有一种距离感。她唯一信得过的,大概就是言秋池了。
“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周天宫里没有桐树,但和当年落鱼谷景观最像的,就是这处石崖和崖下的松涛了。”
看着林之仪此时的一袭红装,他不禁想起他那位白衣师姐:“平时你都穿白衣,只有这两天才会穿红装。”
白衣是无法忘怀伤痛,红装是为了让返回的亡灵看到过去的那个欢乐的她。
“三年前的今天,林氏毁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报仇。”
“但不要活得太苦太累。”
“之仪,找个机会回去吧!”
回去?能回哪儿去呢?回林氏去看看吧。
“是啊,三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她好像是在回答,但也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家虽毁了,但家人还在,林氏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