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摇了摇头。他想,如果现在还没回来,那基本上是回不来了。
既然来人有这样高超的暗杀本领,深夜派人再去找这几个骑兵,根本就于事无补,还会白白再送掉几条性命。眼下,保全整个队伍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于是老兽人立即决定,暂时先不考虑侦骑失踪的事情,等天亮再说。
夜里,半睡半醒的福瑞再也没有听到昨夜他听到过的那种闷响。
他有些得意。看来加哨的安排是正确的——来人并不能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哨兵,这让兽人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让他感到事情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他看到浓重的夜幕中,几个穿着黑色铠甲的人影在营地周边巡逻,于是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醒来吃过早饭,全队准备出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开拔的号声像往常一样响起,但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营地周边的草地里突然冒出一群身披伪装的潜伏哨兵。
四周的荒野,寂静一片。
福瑞赶忙叫来昨夜值班的副官,让他去那些个潜伏哨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久,副官面带惊恐的跑回队伍,告诉了福瑞那个他心中早已知道的答案:
潜伏哨全死了。
而且全部死在原地,脑袋不知所踪。
黎明中的老兽人,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身为猎物的恐惧。尽管,他当了一辈子的猎人。
他迅速命令全员丢掉所有在云石洛克劫获的战利品,并跑步向迪兰祖方向撤退。现在距离迪兰祖还有一百多英里,他相信,以他训练有素的这些士兵的能力,能够在没有额外负重的情况下,两天内赶回迪兰祖。
而回到了迪兰祖,再面对这个黑暗中窥伺的幽灵,他就有把握多了。
和昨天一样,急行军的特战队还是在上路不久,就发现了昨夜丢失的头颅,还包括前一天所派出的十二名侦骑的。
这三十多个头颅在幸存的一百多名特战队队员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几乎每个人都是面带惊惶,眼中闪烁着惊恐的深色。而福瑞也是大惊失色,随即大声命令部队继续前进,暂且不要管丢下的尸体。就这样,老兽人带着剩余的一百多号士兵狂奔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他们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一片巨大的荆棘丛。
福瑞松了一口气——过了这个荆棘丛,再有十几英里,他们就能回到迪兰祖营地。然而当他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又少了三十一个人。
他清楚的记得,几天前他们出发偷袭云石洛克的时候,他带了二百一十一个人,连他是二百一十二个。
然而现在队伍中点来点去,也只剩下了一百二十五人。
算上他自己。
福瑞还幻想着有些人是体力不济自己掉队,过一会会跟上来。然而他让整个队伍在烈日之下等了三个多小时,依旧没有一个人影。
骄阳似火,但是福瑞的心中开始变得冰冷。这荒野之中一刻都不能再呆了,再呆——他手里的这支队伍,就算是完了。他让部队结束休整,再坚持一夜——明天平明,他们就应当能够回到迪兰祖。
而他手下的士兵也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他们明白,就算是再累也必须跟着大部队,再想休息,也得等回到了营地再说。要是掉了队,就什么都完了。在这些士兵眼里,周遭一人多高的荒草中仿佛隐藏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事物,让他们心胆俱裂。在这些人的眼神中传递着这样一种信息:
宁可跑死,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末旅荒原的旷野里喂狗;宁可跑死,也决不能被阴暗中盯着的那个厉鬼给活活吓死。
但是福瑞明白,黑暗中盯着他们的,绝不是云石洛克的索命冤魂这么简单。
整个疲惫到了顶点的队伍重新爆发出了生机。所剩的一百二十五人在福瑞的率领下,壮胆也似的发了声大喊,一阵风一样跑进眼前这个无名荆棘丛。
为什么说是壮胆?因为正常来说,末旅荒原远近的原住民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直接从这个无序生长的荆棘丛穿过的。
何况,是晚上。
眼前这种藤蔓,茂盛密集而又多汁,所以这个荆棘丛实际上是荒凉的末旅荒原中,一片难得的绿洲。然而因为藤蔓虬曲且多刺,所以这个绿洲只能适合爬行动物,只有它们才可以在这种蜿蜒多刺的恶劣环境中生存。
因此,这个荆棘丛,实际上是一个遍布毒蛇巨鳄的恐怖地狱。
白天这里都是四处潜藏着隐隐杀机的地方,更何况到了晚上,那更是有如阴森鬼域。眼看太阳落山,福瑞带着人在密布荆条的刺藤丛中艰难的跋涉,艰难的向着几乎就在眼前的营地前进。然而进入丛林不久,第一声惨叫就从他身后传了出来。在跨越一块沼泽的时候,一名士兵走在队伍外侧,一不留神就被水中一条在一旁窥伺多时的鳄鱼拖进树洞之中。紧跟着,树洞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肉撕裂和野兽低吼的声音。
福瑞赶忙放缓了速度,先让队伍稍作集中。他想,或许集束的火把能够对这些凶残的动物有些震慑作用,于是赶忙命令部队迅速赶制火把,至少做到人手两把。不多时,一些用衣服木棍、烧酒等等材料制成的粗糙火把在丛林中点点的亮了起来。福瑞瞪着一只独眼,在火把的映衬下,脸色明暗不定,显得有些可怖。他不住声的催促这些喘着粗气、脸上同样写满了惊恐和疲倦的士兵尽快前进。这些曾经骄狂跋扈、不可一世的迪兰祖特战队士兵,一个个东倒西歪,面容呆滞,有的甚至还耷拉着下巴,口水喷的满嘴都是。他们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精神也几乎快要被恐惧所压垮。无论指挥官如何催促,他们都只能机械的迈动着沉重的双腿,在沼泽中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搀扶着缓缓挪动。
队伍中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他们不是不知道,早一分钟走出丛林就早一分钟摆脱危险。但是眼前的荆棘丛仿佛无穷无尽,他们仿佛还能看到,巨大藤蔓的缝隙中还有一些贪婪的目光在死死的盯着他们。
福瑞也胡乱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两天一夜的玩儿命狂奔让他的身体也早已不堪重负。但是他不能停,一刻都不能停。从进入丛林到现在,大概是午夜时分,惨叫声已经好几次刺激着兽人的耳膜。每一声惨叫,都意味着一个特战队员葬身兽口,或者殒命敌手。
不,没有或者。福瑞摇摇头。他想起,黑暗中的那个敌人,是从不会给猎物惨叫的机会的。
当晨曦穿过刺藤的缝隙,驱赶走丛林中浓重的雾霭时,福瑞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开阔地。
他们走出来了。
黑甲士兵们陆陆续续的走出丛林。几乎所有人也来不及甩掉靴子上已经裹满的烂泥,就一头栽在这久违的坚硬土地上。没有人愿意动一下,包括福瑞。
霎时间人群中鼾声四起,甚至有些人,人都还没来得及倒下就已经睡着。没有人再等待福瑞的指令,也没有人再大声分配着营地外围的警戒哨兵。所有衰疲已极的萨多安帝国士兵,心中所想的只有是——
睡一觉。哪怕在睡梦中被杀,也要睡一觉。
无奈,福瑞只得让部队原地休整两小时。
现在也只剩下福瑞还能坚持着。他摇晃着那颗硕大的黑色脑袋来阻止自己也睡过去,并抽出匕首,在掌心用力的攮了一下。刺痛感瞬间流过全身,将他从即将昏厥的状态中拽了回来。然而没有睡去,就要面对周遭这些个部属横七竖八的样子。几天来福瑞心中的恐惧和疲惫,就这样放大到了临界点。
如果此时敌人来袭,他和他强弩之末的部队,将完全丧失战斗力,任人宰割。
这支部队,这支曾经砍下过无数著名头颅的常胜之师,难道就要在这样一个距离营地还有十几英里的地方,走向终点了吗?
福瑞大口大口的喘着,从背后取下长弓。他横端着这把弓背覆有带刺金属甲片、弓把外侧缀有一面萨多安帝国军徽的高阶督军弯弓,并用左手紧握弓把,右手抽出龙齿箭搭在箭台上,缓缓的走到熟睡的人群前。
存亡之时,就由我,来做这最后的哨兵。
然而他点数了一遍倒在地上累垮了的战士——竟然只剩下六十七人。也就是说,又有五十七名士兵不明不白的丧生在了身后的荆棘丛中。从丢失第一名哨兵那夜算起,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他的特战队就在没有见到敌人的情况下,死的只剩下三分之一。
面对这突如其来、接二连三的打击,老兽人的理智已经彻底崩塌,他面部肌肉毫无规则的颤抖,嘴唇翕动着,声嘶力竭的对着四顾无人的荒野大声咆哮,变换各种语言大声怒骂着、挑衅着,徒劳的妄图将那个无影无踪的敌人激将出来。
然而除了四周呜咽的风声和蒿草沙沙的摆动声,回答他的只有清晨草原旷野死一般的沉寂。头顶盘旋的秃鹫偶尔发出几声悲鸣,仿佛在应和老兽人屈辱的喊声。
秃鹰,是死神谦卑的仆从,它们只在主人行将降临时出现。它们会谄媚的告诉死神,自己已经在餐桌前围坐整齐,准备享用接下来的血腥大餐。
老兽人此时也经不住疲愤交加,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