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赵培荣已经被赵敏瑞彻底俘虏了，心甘情愿当着女儿奴。出门打了盆温水，细细的涮干净毛巾，拧干，给赵敏瑞擦脸。
“这小脸脏的，跟小花猫一样，都不俊了。等着啊，爹再给你搽点雪花膏。”
赵培荣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颇为精致的小盒子。
小盒子还没有开封，赵培荣小心地把它打开。
“闻闻，是不是特别好闻？你娘最爱用这个牌子的雪花膏，不是特别的香，闻起来舒服。你娘说，搽在脸上也特别舒服。这些年，只要有人去上海，我都会让他们给捎两个回来。你看，都攒了半抽屉了。”
赵培荣边说边把赵敏瑞一下子抱到自己的腿上，伸手指抹了些雪花膏，然后轻柔地给赵敏瑞搽在脸上。
赵敏瑞回家至今，爷俩这么亲密的坐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赵敏瑞很瘦，个子却比同龄的孩子高，神情也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成熟。但此时坐在赵培荣腿上的她，却显得那么的稚嫩可爱，就是一个还没有离开父母怀抱的娇宝宝。
摸摸刚刚搽完雪花膏的脸，赵敏瑞拿过赵培荣手里的雪花膏的瓶子，仔细地看看，然后又闻闻，还调皮地用手指挑了一点，抹在赵培荣的鼻子尖上。
赵培荣轻轻拍拍赵敏瑞的头，呵呵地笑着。
赵敏瑞晃了晃脑袋。
“不许拍我脑袋，回头该拍傻了！爹，这个雪花膏一点都不好，都不香。以后我还是搽二婶给我买的那个，到晚上还特别香呢！真的，静静也用那个，也说特别好。”
赵培荣一副有女万事足的表情。
“那就用二婶买的。这些以后爹自己留着用。”
赵敏瑞笑得咯咯的，一对大酒窝显得那么喜庆。
“男的怎么还搽雪花膏？那也太没羞了吧！”
赵培荣摸着女儿细滑的小脸，心都融化了。
女儿长得不是那么象她娘，眉眼更随了他。唯有这酒窝随了她娘，给这张显得有些刚硬的面孔增添了柔情。
“谁说男的搽雪花膏就没羞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搽，看谁敢说我没羞！”
赵培荣兴致勃勃地跟女儿逗闷子。
赵敏瑞想了想。
“好吧，我也不说你没羞了。这是娘喜欢的味儿，您一搽它，就能想起娘了。”
一句话，让空气变得凝固了。
赵培荣的笑脸突然变得尴尬。
他依然抱着女儿的，只是双手的微颤让他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赵培荣觉得自己好像又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了。
“是呀，天天能闻见你娘的味道，爹就不觉得孤单了。”
少年的赵敏瑞再一次记住了悲伤的气息。再一次知道了失去的痛苦。一双稚嫩的手臂，紧紧环绕着赵培荣的脖子，犹豫再犹豫，还是小声说了：
“爹，您再娶一个老婆吧。娘跟我说了，以爹的性子，就算给我和哥找后娘，也一定会找一个性子好，懂疼人的，到时候肯定会好好待哥哥还有我的。回头他们再给您说媒您就应承了吧。”
赵培荣浑身一颤，有些惊诧地看着女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中带着苦涩。
“小孩子家家的，净瞎说。”
赵敏瑞把身子紧紧的贴住赵培荣，语调有些哽咽了。
“我没瞎说。我都懂。娘临走交待我了，让我跟您说，可我不愿意跟您说，可我又觉得您可怜。他们都有老婆，就您没有。刚才二叔还那样说您，其实……其实……”
赵敏瑞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出眼眶。
赵培荣心一揪一揪地疼，却依然一副平静的神态，紧紧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像是要把他所有的宠爱都拍到女儿的身体里。
“不愿意说就不说。爹有你，有你哥就够了，爹从来都没觉得孤单，一点儿都不孤单。”
赵敏瑞的小脑袋使劲地往赵培荣的怀里钻，还在哭，却还要说。只是那些话，瞬间把赵培荣的心碾压得碎碎的。
“娘说做人不能自私，不能光想着自己，她活着的时候总嘱咐我，一辈子都要记着，这世上最疼我的是爹，我也必须疼爹，不管什么时候，都得为爹着想，我得挺娘的话。。”
赵敏瑞下决心了，还是决定要把那个夜晚娘说得话，一字不漏地都转述给爹……
黑灯瞎火的房间，回荡着刘氏平静又充满真情实意的话语：
“瑞瑞，这是个特别特别重要的事，千万记得告诉你爹：玉翠走了，培荣不再娶的话，就是个玩笑，不能当真，千万不能当真。你还要告诉你爹，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过得好，所以，我走了以后，如果能找到待他好，疼他的人，一定要再娶。”
倚在赵培荣宽大温暖的怀抱里，赵敏瑞边说边想娘说这些话的表情，眼泪慢慢的停了下来，虽然还不能全懂娘的意思，可她对爹的那份无私的爱，让赵敏瑞无比感动。竟然是平静。真的是很平静，真的没有一滴的眼泪。
“娘知道自己不行了以后，跟我说过好多次，那就是她跟着您过得这十几年，一点遗憾也没有，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只是怨自己福薄命短，没能跟您长相厮守。如果下辈子还能遇上，娘说一定还给您当老婆。“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房间里，明亮又温暖，赵培荣抱着女儿，听着她一句句地复述着妻子留给自己的话，心酸，心疼。
福薄，真的是福薄啊！玉翠啊，咱俩都福薄啊，这么好的日子，咱俩才过了十年出头，不公，老天不公啊！
轻轻叹了口气，赵培荣忍不住亲了亲赵敏瑞的头发。
“好闺女，谢谢你，谢谢你告诉爹这些话。只是孩子啊，你还小，好多事你不懂。做男人都应该心胸宽广，那颗心要能盛得下好多事，好的坏的，香的臭的，悲的喜的，苦的甜的，也能放得下好多人，各式各样的，喜欢的不喜欢的，朋友，敌人都得搁心里，所以到头来，能留给最重要的人的地方，一点儿都不宽敞了，尤其有了最可心，最合适的人以后，别人要想进来，这颗心就再也装不下了。”
赵敏瑞的头从赵培荣的怀里钻了出来，一双眼睛凝视着他，爹那饱含深情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我跟你娘当初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不是随便说的，更不是玩笑，那是承诺。如果先走的是我，相信你娘也会遵守这个承诺的。闺女，爹的后半生，有你和你哥就足够了。你娘的位置，在爹的心里扎根了。”
说这些的时候，赵培荣的心平静极了。虽然他没有想到刘氏会让女儿给她带这样的话，但但听了以后，又觉得这一切都是预料中的事。就像刚刚跟女儿说的，这事要是调个个儿，他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他赵培荣并不完美，她刘玉翠也不是出类拔萃，他们俩只是普普通通的男人和女人，大千世界中最普通的饮食男女，但却是这世界上少有的，最合适的一对儿。是连生死也都拆不散的一对儿。
赵敏瑞被赵培荣平静安详感动了，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娘，身心备受摧残，甚至命不久矣，却依然那么从容平和，就像现在的爹，
“爹，要是下辈子你和娘遇不见了怎么办？”
赵培祥笑了，然后特别坚定的说：
“那就再等她一辈子，两辈子呗，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算！再说了，老天爷心眼儿好着呢，他不会那么狠心让我找不到她的。不是有句话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吗？来世这话准就应验在我和你娘的身上。所以呢，从今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爹要照顾好你们，更要教育好你们，要把咱赵家的厂子办得红红火火的。咱们都不能让你娘失望，咱们好好的过，把娘留下的那份儿也过好了。人这一辈子，说长可长了，说短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别辜负了娘含辛茹苦，送你回家的艰辛，闺女！好好的长大，做一个让你娘骄傲的好孩子！”
世界上最永恒的幸福就是平凡，人生中最长久的拥有就是珍惜。躲在爹的怀抱里，赵敏瑞的心踏实极了。路再长也会有终点，夜再长也会有尽头，不管雨下得有多大，总会有停止的时候。乌云永远遮不住微笑的太阳！
爷俩又聊了好久，一起回忆着过往，只是今天的回忆是带着笑的。不知不觉间，赵敏瑞打起了瞌睡，浑浑噩噩之间，母亲微笑的脸庞浮现在了脑海，那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让赵敏瑞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
一直等到赵敏瑞睡熟了，赵培荣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宝贝疙瘩放在炕上，又轻轻地为她搭上夹被，这才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想着还有两个儿子的事需要善后呢，赵培荣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两个臭小子，真是不让老子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