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时势奇才
现在，咱们再接着稽查局的事情往下说。尽管职工们这种一日只上半日的新工作方式远远没有达到门局长的要求，但与过去相比，已算有了是突飞猛进的进步和质的飞跃。对此，门局长虽不满意，但也只能面对现实，逐渐适应，因为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把稽查局十几年来的积习和传统在一朝一夕间扭转过来。况且，与之前相比，人们已很给他面子了。别人下午不来，我自然更不用来，因为之前已与领导有约在先，有事来无事则不用来。张俊主任也很客气，主动告我下午别来了，他一人就行。
在稽查局工作，每天上午上班，下午休息，果然有着其他地方无可比拟的优越性，虽说不如原来自由，但足称得上半个活神仙。如此自由的气氛，使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度过了二十多天。这样的日子也使我一天天觉得，这种上班方式非常适合我，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在满意的同时，也不由得从心里感谢郝局长给我推荐的这份美差，也更加庆幸：幸亏当初没有一口回绝。在这二十多个日子中，我与门局长相处得也很融洽，门局长给我定的月薪是1500元，这与我的期望正好相当，我也不想有太高的期望，因为多得就意味着多劳。
我是不想以多写以材料为手段去多挣钱的，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走动且能够填补我业余时间的地方，顺便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与张主任的合作也极其愉快，他非常珍惜我，在意我，时刻都表现出一种生怕我走了的留恋与不安，给我分配的工作也是份内的，最基本的，要求也不高，能交代上面就行，全没有那种吹毛求疵的挑剔，更没有把我当作出政绩的工具。
但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尽心尽力地干活，每写一个材料，都精雕细琢，字斟句酌，力求完美。对我的付出，张主任满意，门局长满意，郝局长也满意。写材料的时候，我脑子里边想边用键盘把想好的内容直接敲入电脑，这让门局长感到意外，也更加高兴，因为我为他省去了顾打字员的钱。刚来的时候，门局长告诉我，三月底要召开一年一度的全市稽查工作会议，让我及早准备会议材料，确保会议如期召开。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保质保量地如期拿出了全部会议材料，确保了会议的顺利召开，同时还完成了几个向省局上报文字材料的起草，还不时向市局报送一些反映稽查工作的动态信息，以宣传在门局长领导下的稽查工作与过去相比有了很大的进步与提升。
领导们一致认为，我的到来，给稽查局帮了大忙。
在帮忙的过程中，我的主业——英语培训不仅没受到丝毫影响，没有出现顾此失彼的结果，反而还比过去有了新的发展。同事们在认可我工作、认可我人品的同时，也对我的办学项目产生了浓厚兴趣，不时在孩子教育方面请教我。对他们的问题，我每次都设身处地地为他们出主意、想办法，并耐心细致地给予解答，把自己办学期间积累的教育和管理孩子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他们。这样，有几个同事在钦佩和认可我的同时，还把孩子送给了我，学起了英语。张主任的两个儿子就是这个时候送来的。这些意料之中的收获，使我更加觉得，来稽查局这条路算是走对了。
但重新走进SW大楼，也会遇到一些无法回避且可以想象得到的尴尬，因为这座大楼还残存着一些曾在我头上作过威、作过福的人，一见到他们，心里就不可避免地又烦，又气，又躁，如道貌岸然的边主任。稽查局在二楼，市局办公室在三楼，尽管我尽量回避他，但同处一楼，无论怎样躲，都会隔三差五地狭路相逢。边主任脸皮厚，在此方面深得二张局长的真传，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见到我，居然会远远地伸出那只又脏又臭的手，一直等到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象征性地递过去。说心里话，我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一想到他曾对我的百般刁难与欺负，连给他一把掌的心思都有。听说，边主任这几年混得一点也不得时，不得势，活得很不入法。确切地说，在二张在位后期就坐了冷板凳。不仅不得时，边主任还跟二张闹翻了天，有人说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公闹的，有人说是因为边主任瞎出主意闪得二张跌了马趴、载了跟头而致的。
我觉得，这两种原因都有，利益上的纠葛是不可避免的，二张视财如命和芝麻西瓜面面俱得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利益上不可避免地与包括边主任在内的一切人斤斤计较，而边主任没方向、没原则、没廉耻以及欺上瞒下和不顾一切乱吃窝边草式的猎艳肯定会给二张的机关作风带来严重的败坏。因此，二人的翻脸是迟早的，是不可避免的。两人反目之后不久，边主任就被二张将手里的权力全部掏空，变成了有职无权的凸杆子。机关办公室的权力主要有两项，一项是吃喝招待，一项是办公用品采购，这两大花钱职能是导致办公室主任这个位子谁都垂涎三尺的根本原因，尤其是像SW局这样钱多得花都花不完的单位，不说别的，光一年好几百万的招待费就足以让办公室主任富得浑身冒油。这两大象征权力的肥差在被二张从办公室剥离出去后，全给了后勤部门。
听说，最让边主任气得要死的一件事是，二张竟然乘边出差之际，派人撬开了边主任的小仓库，将边的所有财物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当然，说是撬，有点夸张，二张是不会做这种相煎何急的事情的。二张以检查卫生、不留死角的名义，名正言顺、轻而易举地做了此事。可别小看这个小仓库啊，这可是边任职以来费尽心机、心思、智慧、能力搞来的东西的藏身之地呀。里边有什么呢?奶粉、酸奶、燕麦片、油茶、苹果、名烟、名酒，等等。最让人掩鼻窃笑的是，库房里的***、壮阳药之类的计生用品，整整齐齐地摆了三大书格。这老底揭的呀，当时就把千里之外的边主任气得暴跳如雷，当着电话就对给他通风报信的相好的破口大骂起来。
胳膊总是抗不过大腿的，边主任自然不能例外。人们都说，失去了两扇经济翅膀的边主任再也没有飞黄腾达过，整天灰头灰脸的，如丧考妣，如沙尘暴刚过之后的天空。几个曾经与他要好的女人大多作鸟兽散，再也不看他一眼，只有一个与他山盟海誓的红颜知己始终忠贞不渝地留在他身边，不仅给他做我和小唐之后的文字助手，还说要与他一同慢慢变老，被市局人们戏称为当代版的少帅与赵四。在郝局长代理市局局长期间，这个曾穿针引线把郝局长政治前途毁掉的丑角更加不得志，只是没有离开办公室，因为要甚没甚的办公室，如一副被剔掉了肉的羊骨架，谁都不稀罕，郝局长也懒得动他。
新来的龙局长，之前虽是省局机关的财务处长，算是业务出身，但却非常重视办公室工作。不过，龙局长重视办公室，并不是想恢复这个部门往日所具有的特权，而是看重其所承载的职能。办公室是一个服务部门，服务分两项，一项是事务服务，一项政务服务。事务服务就是指办公室所承担的来客招待、办公用品购置、档案管理，以及车辆调配等事务性工作；政务服务主要是指通过信息、调研、督查等方式，借助文字这个载体为领导当参谋、做助手，提供决策服务，同时还包括对单位整体工作进行外宣。
办公室的事务服务职能已在二张时期被历史性地剔除了，龙局长不仅无意恢复，反而对办公室的政务服务职能欲以强化。这样一来，文字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应该说是更加重要，二张时期也重视，只是心长在了屁股上，只让干活，别的一慨不管。文字工作一重要，秘书岗位自然随之更加重要，而边主任手里正好缺这个，当年我和小唐离开之后，饥不择食的边主任费尽心机从玉水县SW局弄来一个赵玉好，并对之委以重任。
对赵玉好的情况，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当年我在市局时，赵玉好在玉水县SW局当文秘。赵玉好是典型的剪刀浆糊式秘书，写材料以抄、拼为主，不是抄系统内兄弟单位的，就是抄网络上的。当然，天下文章一大抄，谁能说自己的东西绝对原创？但抄文章至少得改头换面、重新包装，达到不识不露、不留痕迹的功效才行，可赵玉好根本不管这些，基本上是一字不差地全文照搬，只将甲单位的名称改成乙单位，其余皆一字不动，这样就常闹笑话。然而，二张和边主任当时已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他在对待我和其他文秘人员之事上所表现的卑劣与低拙早把名声坏得一塌糊涂，区县局的文秘根本没人肯来市局工作。
这样，演丑角演了多年的赵玉好竟然历史性地唱起了红，还大人哄小孩似的把二张哄得心花怒放、心服口服。此时，边主任也因与二张反目成仇，根本不管赵玉好所写材料的好坏了，甚至还以应付二张、向二张提供烂材料为乐事，恶心二张。这样，赵玉好这个张好古式的人物在楼台市SW局顿成了一位被时势打造出的英雄，而大红大紫起来。此事也一度成为市局最滑稽、最搞笑的小品。
上面的故事，我在前文也略略讲过，只是笔墨不重，因为了解不多，实在没法多给笔墨。此次重返SW大楼后，因不时与他谋面，耳闻目睹的情况自然就更多了。了解最多的是，赵玉好深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奥妙，曾三天两日向昔日的二张“哭闹”，以“死”相逼，让二张涨工资，增待遇。了解次多的是，面对赵玉好一次次作秀的二张，竟全然没有半点不悦，无论赵玉好怎闹，都忍着，哄着，像年事已高的父母对待来之不易的独生孩子似的，心肝长宝贝短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这让屡屡得手的赵玉好胆子越来越大，也看清了他在市局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地位。
既然如此，赵玉好的手段也就来了，这家伙充分利用手中掌握的编发信息的权力大肆向区县局报单子，一个区县每年至少得让赵玉好敲诈四五千元，这与当年同学温晓给我出的发财主意如出一辙。遗憾的是，我这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小鬼，始终不敢付诸实施；若是实施的话，恐怕在SW局早就要房有房、要车有车、要官有官，人模人样了。而赵玉好却将此等好事做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赵玉好还有更大胆的举动。按照市局的信息调研工作奖励制度，凡发表在省市级内外刊物上的稿件，写稿作者可以凭样刊从市局领取相应的稿费，而赵玉好东抄西抄所写的稿子根本上不了正式台面，但发财心切的赵小子灵机一动，就跑到印刷厂，印回一大摞与楼台市委、市政府完全一样的楼政信息、楼台信息大红头，然后把复印机一开，就加工出一期又一期看上去与真实版别无二样、足以以假乱真的山寨版信息刊物，到年底时拿出来向二张要稿费，二张连怀疑都没怀疑就大笔一挥“准支”，还直夸“赵玉好的能干！能干！”
此是其一，其二是赵玉好将区县局文秘费尽心血写稿，又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从二张手里争取下来的稿费，全部据为己有，任凭那些穷得几近衣不蔽体的文秘求爷爷告奶奶说尽好话，都分文不给。这事影响坏到了极点，但二张始终不吭一声。赵玉好左右开弓、巧取豪夺的结果，就是不费吹灰之力，每年就将15万多元人民币收入囊中。15万元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市局机关一个普通正式干部，此时的年收入也不过4万，我三年的稿费收入才1万多，但为了挣那1万元，我不知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绞尽了多少脑汁，但即便如此却被二张拖了将近三年，几经争取，争到鱼死网破才好不容易到手。而赵玉好这15万元，却几乎仅用一台复印机就OK了——放进去的是一张张价格低廉的白纸，出来的却是一张张与花花绿绿钞票几近等值的文章。
我离开SW局那年，正是赵玉好大发横财的一年，但好景不长，他的好运随着二张的倒台如昙花一现般地终结了。郝局长代理局长时，赵玉好连同边主任一样被挂了起来。龙局长上任后，由于初来乍到，情况不明，不仅没有为难赵玉好，反而还对他重视有加。因为赵玉好是市局机关唯一的笔杆子，赵虽不能，别人则更不能，而赵此时也踌躇满志，欲重振雄风，赢得新官之青睐，博得个封官荫子，将往日之辉煌得以延续。志在必得的赵玉好，使出浑身解数，为龙局长写材料，但写材料可不是突击一下就能搞定的，那得成年累月的辛勤积累，所以，尽管他拼上了老命，也始终写不出一个有价值的东西，让龙局长不甚其火。
实在没办法而又急于求成的赵玉好又动起了老脑筋，开始重抄旧业，大抄特抄。刚开始，龙局长并没有发现，还直夸赵玉好有悟性，一点就通，但不久之后，赵玉好屡试不爽、所向披靡的“降龙十八抄”差点把龙局长哄倒在台下。一次，龙局长去省局汇报工作，当然，所持的文字材料一定是秘书赵玉好“心血”和“智慧”的结晶。省局的汇报会在全省十几个地市局间依次进行，龙局长排在第五，他之前是阳涧市SW局。不料，阳涧局的王局长刚汇报了一半，龙局长就坐不住了。为什么呢？龙局长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手里所持的稿子与阳涧局现场直播的一模一样，不仅内容完全一样，连大小标题都毫厘不爽。
这下，龙局长终于恍然大悟。对赵玉好的卓越抄功，他虽有耳闻，但能抄到如此地步，还是超出了思想准备。好在龙局长有点水平，一扔材料，就来了个即席汇报，才算闯过了此关，若遇上二张局长，可真完了。材料是二张的命根子，离了材料，不要说讲话，连骂人都不会。
从此，凡赵玉好写的材料，龙局长一次都不敢用了，赵玉好也再次坐上了冷板凳。赵玉好不能写，总得有人写，可办公室空空如也，哪里有人！但龙局长不管这些，一切拿边主任是问，这下边主任可就遭罪了，成了赵玉好的秘书，凡赵玉好的差事全由边主任包办。龙局长新官上任，思路多、布置多，自然开会就更多，会议一多，文字材料就随之源源不断，这一下不要紧，直把边主任写得面如土色、骨瘦如柴。当然了，这些美丽的传说，大多是在我来稽查局之后断断续续道听途说来的。
在融洽与和谐的气氛中，这段短暂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看到曾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边主任居然遭此大难，我心里非常高兴，比让我当局长还高兴，这才叫报应呢。苍天啊，大地啊，你太长眼了！知道这些细节后，我不仅不躲边主任了，反而还想方设法接近他，以尽可能多地观瞻他那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光辉”形象。每逢撞见他，我不仅不恼不气，还故意装出一副笑容满面、热情洋溢的样子，以刺激他。但一入三月，却再也无法高兴了。不仅高兴不起来，还生了几天闷气，生完闷气，又开始难受起来，难受了整整一年。
三月上旬的一天，龙局长突然宣布，边主任为春杨县SW局局长，原任局长回市局班子就任副职。这个消息，让SW大楼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百多口都颇觉意外，因为在楼台市SW系统，有能力、有才华、有德行者虽不多，但并非没有，为什么谁也没轮上，却偏偏轮上了无才无德、伤风败俗的边主任？
不久，消息传了出来，说边主任在二张手里不得志时就开始为自己安排后事了，几经溜拍、舔唰，终于打通了省局一把手的关节，但省局领导退得有点太急，急到来不及突击提拨他，就下了。老局长临退时，将这一遗留任务交给了自己任上一手提拨的一位张副局长。张副局长接过这一历史接力棒之后，时刻牢记在心，但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楼台市SW系统出现空缺时，才突然前来造访。张在楼台市SW系统心照不宣地“考察”了整整一周，才做了龙局长的工作。人们说，龙局长本不想提拨边主任，但实在顶不住省局领导的压力，才不得不作出让步。
获此消息，我扫兴至极，一连几天，都气不打一处来，觉得SW局真是良莠不分，把这样一个不清不白、不干不净的人放在那么重要的岗位上，究竟要将SW事业引向何处？太不负责任了！这简直是对SW系统用人风气的一次负面示范，此种做法与二张何异？
气还没有生完，一个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边主任升职不到三天，龙局长就宣布，刘主任接任市局办公室主任。这刘主任不是别人，正是正月跟我私下说要当市局办公室主任的刘主任。听到这个消息，我有点喜忧参半，喜的是，楼台市SW局的天空中终于升起了一点正义的曙光，虽说那么微漠，那么微不足道；忧的是，我曾答应刘主任的事情不知该如何兑现。我忧虑重重，手足无措，后悔自己不该那么轻率地答应他。刘主任待我不薄，曾不止一次关照我，更重要的是把我当人看，处处为我着想。不光在工作上竭力关照我，还好几次把我请到家里作客、吃饭，把我当兄弟看，这让我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