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别梦依稀（上）
桌椅问题解决之后，我忙返回这套刚刚租下的房子，开始打扫卫生。老赵的房子原来租给一家饭店老板做员工宿舍，饭店人多且杂，还男女混住，三个卧室一个大客厅，间间都一片狼籍，水泥地上乱纸、乱塑料袋、空酒瓶子扔的到处都是，脏得不及农村人的猪圈。墙上乱涂乱写，活像一面面涂鸦版。我一看，工程量太大，一时根本收拾不好，只好粗略地先将地上的杂物清理出去，其它的留待年后再作进一步处理。
有了这个落脚之处，春节时我就不想再回村了，但父母不答应，说什么也要让我回去，说我一个人呆在外面，没吃没喝怎行。我只好遵命，跟他们一起，呆了整整一周。正月初六，我返回楼台市，来到这个曾居住了十几年但一天也不想呆却又总是离不开的城市。北京那边仍无音讯，估计永远也不会有了。无疑，办学已成我的唯一选择。花了整整两天功夫，在灰头灰脑中，我才把租来的这套140房子收拾干净。
第一天，先收拾地面和玻璃，从早上一直干到了晚上。不仅把玻璃擦得明晃晃的，连地板也用拖布反复拖了多遍，使脏得不辨颜色的水磨石地终于露出了原本很美、很精致的花纹，顶子和墙壁经用扫帚掸过几遍之后，丝丝缕缕的灰尘已荡然无存。房子经过收拾，比以前乱七八糟的时候更显宽大，尤其是那个大客厅，简直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教室，坐30人都不挤。
地面干净了，墙壁则更显脏了。第二天一早，我跑到街上，买回几袋液体涂料和一把刷子，然后，自己动手将所有的屋子都细细密密地用心粉刷了一遍。客厅和另一个准备做小教室的卧室还刷了两遍。粉刷的活虽简单，但干起来却并不容易，由于没有梯子、椅子等攀高设施，墙壁稍高之处和屋顶非常难刷，我只好找来一根又细又长的木棍，用细铁丝把刷子紧绑在上面，再用新买来的一把钳子拧紧，做成一杆长柄刷。这样，总算解决了问题。
体力活，我虽干过不少，但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干，所以干得又笨又累，尤其是刷屋顶时，手上稍一用力，刷子上的涂料就四散而流，或顺着木棍流到衣袖里，或点点滴滴直落在头上、地上。粉刷工作用了整整一天，从上午九点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才终于结束。活是干完了，但发上、脸上、衣服上，浑身上下全溅满了白涂料，手掌还磨起了两个水泡。地面则纯粹不成样子了，昨日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此时则完全成了一片片斑驳陆离的烂地图。唉，做了无用功了！
怎么办？再干一次罢。这重重复复的工作，一直干到凌晨两点才终于收工。经过粉刷的屋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雪白，使整个屋子看上去更显干净、整洁、宽敞。看着用辛勤劳动换来的成果，我心里充满了慰籍。但一整天的劳作，也使我腰酸腿痛，疲惫不堪，浑身虚汗淋漓，恨不得一头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哪里有床呀，床还没顾上买呢。
不过，床也并非唯一的睡觉工具，头一天晚上，我已用改锥摘下一扇门，放倒在地上，并在下面垫上几块砖，做成了一个简易床，把从经贸大学寄回的行李铺上去，睡了一晚。虽说这临时被赋予职能的门板比不上真正的床舒服，但劳累之后处于极度疲乏的我反倒觉得舒服极了。这天晚上也不例外，在比头一天更累的情况下，只能感到比头一天更加舒服。这一觉睡得迟，起得更迟，睁眼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了。
纯净的阳光从透明得几近无形的玻璃上斜射进来，暖洋洋地照着我，使我心里也亮亮的、畅畅的、爽爽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我想今天是正月初八，等明天桌椅回来以后，这屋子就真成了一个教室。我伸伸懒腰，准备起床，但伸手从床边取衣服时，忍不住哑然失笑了。原来，昨夜睡觉时脱下的衣服已全成了花白色，且不是平摊在地上，而是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有棱有角，颇有点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样子。看来，这衣服真不能穿了，得好好洗洗。我趿拉着拖鞋，从墙脚那个从经贸大学寄回的纸箱里翻出一套，赶快换上。换好衣服后，我想头也该好好洗一洗了，也许早已成了白眉白发的圣诞老人，只是没有镜子没法照。
昨天，我新买了一把暖壶、一个脸盆，还有一支电热水器。我用暖壶接了一壶水，把热水器插进去，通上电源，很快就烧好了一壶水。洗发液和香皂还没来得及买，我只好用清水仔仔细细地反复洗了三遍。头湿的时候，不能出去，怕冻感冒了。为了让头发干得快一些，我来到屋子一端的窗户下，晒起了太阳。正月的空气虽还很冷，但阳光已有了些许热度，再加上隔着密不透风的玻璃窗户，就愈加显得温暖而明媚了，甚至还有了几分热燥燥的感觉。窗前的孩子们奔跑着，追逐着，打闹着，不时传来几声鞭炮的脆响。
沐浴着穿窗而过的暖阳，我一边等着头发变干，一边盘算着这天该做的事情。今天，需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首先得布置教室，教室太单调了，只有四壁，看上去空荡荡的，一点也不火色，得弄几张主题突出、寓意深刻的画贴着，得编几幅宣传性标语贴着，屋顶还得拉几串色彩鲜艳的拉花。当然了，少不了得买块黑板，买盒粉笔。既然是教英语，自然还得买台录音机。教材已准备好了，就用新概念和剑桥，年龄小点的学剑桥，大点的学新概念。户外至少得挂个广告牌，否则谁知道这是个外语培训机构。一楼的窗外，安着细密的铁护窗，这就省事了，只需做个喷绘，挂上去即行。
三个卧室，我准备将其中一个做成办公室，用于来人接待。这样，最起码也得配备一张办公桌子和椅子。再就是，得印制一些宣传单，在孩子们开学时到学校附近散发。日常生活用品也是必不可少的，如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米面之类的东西，可以买得差些，但一样也不能少，否则如何做饭，光在外边吃是不行的。这两三天来，每天在外面吃饭，不仅吃不好，还特费钱。培训班的名字是在这几天边收拾屋子边起好的，叫“精英外语”。我想，我培训的英语人才应是高起点、高标准、高质量的，得达到精英一级的水平。
十二点的时候，头发已完全干好了。我离开屋子，来到外面的面摊上，随便吃了一碗刀削面，就赶忙上街采购东西了。由于事先拉了一个购物单，并对所买的物品按类做了统筹，所以整个购物过程很有效率，省时不说，还什么都没有漏下。东西买好了，钱也差不多快花光了，身上仅剩下了1000元，除去第二天要交的桌椅费余款800元，眼看所剩无几。原打算买个质量好点的办公桌椅，但好的实在太贵，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张价格低廉的电脑桌作为替代，椅子就干脆不买了，先用课椅代替。
黑板只能买块小的，大的实在买不起；小黑板还不足一平米，写不了多少字就得擦一次，擦就擦吧。床根本不能买，一买就连桌椅费也交不起了，只好等招上学生，收上费再作进一步的考虑，继续用门板将就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最终，我这个做生意的，用一万元就基本上把办学所需打点得妥妥当当，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单等桌椅一到，牌子一挂，开门营业了。
第二天是初九，早上一起床，我就开始联系木器厂，让他们按时来送货。但电话响了好久也没人接听，断断续续的打，一直打到十点才打通，但厂方却说桌椅只做了一半，另一半还没做出来，原因是年前我的订单下得太迟，工人们都回家过年了，年后初六上班以后才开始加班中点干，得再等两三天才能赶制出来，加上上漆烘干工序，最快也得一周后才能交货。
一听这话，我气得直想骂娘，但又不能骂，骂也没用，只得耐着性子，说好话，请求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在一周内送来，否则就要误事。我已做了调查，各学校都在正月十八开学，我必须在开学那天准时到校门口发招生广告。广告一旦发出，随时都可能有学生来报名。学生来时，教室必须得有桌椅板凳伺候着，否则，家长或学生****一看，我的教室连桌凳都没有，肯定会扭头就走。一旦走了，就再无回头之理。我急得在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烦又急，暗骂木器厂这帮混蛋要是误了我的大事，一怒之下我真敢把他们的店给烧了。
急得手足无措时，电话响了，是广告公司的，告诉我喷绘、标语和宣传单都已做好，让我尽快去取。出去走了一个小时，就取回了定制的东西。接下来，我开始布置教室。先把黑板固定在墙上，挂妥当了，然后把印有“学通英语，行遍天下”的红字标语贴在黑板上方的白墙上，之后又把买来的拉花沿教室四周的屋顶转了一圈。
有了这几样东西的装点，我的教室顿时蓬荜生辉，满堂红火。遗憾的是，桌椅没有及时回来，如摆上桌椅板凳，效果一定会更好。屋里的活基本做完后，就只剩下在屋外铁护窗上挂一块喷绘广告牌了，但这广告牌暂时还不能挂，因为桌椅还未到。我更加生气，对木器厂那帮家伙恨得直咬牙。
午饭后，我无事可干，躺在门板上睡起了觉。迷迷糊糊中，好像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北京来的，既不是同学，又不是朋友，而是年前面试我的那家外贸单位。对方通知我已被录用，待遇就按年前与老总说妥的执行。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公司竟派我到他们的海外办事处，位于南美洲的巴西利亚去上班，请我尽快赴京报到，并办理出国手续，正月二十前务必出国。还告诉我，本来年前就定了，并准备通知我，但考虑到临年逼节的，我已回了老家，就推到了年后来通知。
我凝神屏息，仔细听着他们的话，惊得一言不发，我想这是真事，还是在做梦？电话挂断了很久，我还恍恍惚惚的，分不清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为弄清真伪，我跑到户外，在小区大院转了好几圈，边绕圈边不停地看着手机上刚接的那个电话。已接电话栏里，清晰地显示着北京那个号。我终于相信这好消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千真万确、实实在在的真事。看来，我的命运真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哎哟，想不到自己还有机会出国工作，这可是多年来梦寐以求但又无法实现的夙愿啊，谁知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即将变成现实。我不由地感慨起来，感慨之余，也不得不承认北京的机会就是多，不得不自豪于自己还真是个人才。
两天后，我去了北京。我的想法是，先去公司看看，情况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还是出去好，因为这样更有保障。虽说办学已大忙了好长时间，并已到了万事俱备只等开张这一步，但办学有风险，能不能办成还是一个未知数，年前租房、年后上街采购东西时，我做了一个大致调查。从调查结果来看，楼台市街头的外语培训机构已是遍地开花、竞争异常了，我这个后来者能否从中切得一块蛋糕还很难说。来到北京，与公司老总进行了一番沟通，终于证实一切都是真的，他劝我早签协议，尽快入职，抓紧办理出国手续，因为护照得回当地公安机关去办，时间相当紧迫。
我想签就签吧，这么好的工作恐怕今生再难遇到，再说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出国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办学那摊子事，推了不就行了，大不了白花一万元，与即将拥有的这份收入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房子还能转租出去，桌椅也只交了个定金，退了不就万事大吉了。签约之后，我开始抓紧时间办理出国手续。期间，利用办理护照这段异常短暂的时间，返回楼台市，做了几件事。一件是和父母亲人告别，因为这一走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第二件是把培训班暂时做了处理，其实也没什么处理的，本打算退掉那些未能按时到货的桌椅，把房子转租出去了事，但木器厂的人说什么也不干，非让我收货不可，说辛辛苦苦加了一正月班，我不要了，让他们到哪里去讨工钱。我想人家说的也对，一帮民工，处于生活最底层，一分一厘都是命根子，我何不成人之美，收下这些东西。虽说这些东西已对我一无用处，但也花不了几个钱，权当救助了他们。
摆满新桌新椅的客厅真像一个教室，而且，由于多了一些色彩艳丽的装饰品作点缀，看上去富丽堂皇，比正规学校的教室还气派、漂亮。离开之前，我把钥匙留给了妹妹，告诉她暂先不要将屋子转租出去，等我在国外呆上一两个月，稳定下来再出手也不迟。正月十八，我回到北京。正月二十，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就等着第二天启程出国。
在即将迈出国门的这段时间里，脑子里不停地想着的一个问题，是我的个人问题，我想此生我的婚姻已以失败告终，爱情对我来说已将不再，今后唯一拥有且可供效力的事情将只有事业，所以出国之后，我一定要努力工作，既要为公司出力、出汗，更要为祖国争光、争气，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报应该回报的人或组织。十九日晚上，我早早就洗漱完毕，上了床，因为第二天要坐一整天飞机，很累人的。但刚合上眼，竟接到了“妻”夏雪的电话，她说她刚刚获知我的情况，并说自己这一年多来一直呆在北京，明天想与女儿一起去机场，送送我。我激动地一连说了三个“行！行！行！”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我也特想见见她和女儿。
刚放下“妻”的电话，又接到了划婕的电话，划婕说明天也想去机场送送我。我说行啊，欢迎欢迎。放下电话，我心潮澎湃，思想起伏，又是兴奋，又是激动，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真没想到，临行时居然有两位美女为我壮行，真是幸哉，快哉！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兴奋得无法入睡，辗转到天色微明时才勉强合上眼睛。没想到这一觉睡得竟起晚了。起床之后，我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东西，就打车直奔首都机场。在机场，我先换了登机牌，然后快步向候机大厅走去。刚入大厅，远远就望见“妻”与划婕两人正站在一处，面对面地聊着。我心里不禁一动：难道年前划婕跟我见面，是要说此事？
正想着，忽见从两人身后闪出一位小姑娘，撒着双腿，向我飞奔而来。小姑娘边跑边喊：“爸爸！爸爸！”哎哟，这不是我的宝贝女儿吗！我激动得眼睛一热，手里的东西就掉在了地上。我伸开双臂，迎着飞一般扑来的女儿，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一年不见，女儿又长高了不少，小脑袋正好依在我胸前。在我怀里，这个可爱的小宝贝，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我想你，你别走了……
我泪如雨下，亲昵地手抚着女儿的小辫子，再无一言，但脑海里瞬间便浮现出这个小天使曾给我带来的无限欢乐。
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女儿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上学之前，常从电视节目中模仿着表演，上学之后，能把老师教的歌舞、体操，以及讲的故事惟妙惟肖地展示出来，一招一式、一言一行都极其到位。尤其是在舞蹈方面，女儿悟性极强，掌握得极快，无论多么复杂多变的动作看上两三眼就能毫厘不爽地学会。从幼儿园到小学，只要班里有舞蹈表演节目，她都是领舞者，不仅自己跳，还教同学们跳。学校里的节目一般都邀请家长去观看，女儿那柔软的身段，优美的舞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无不令在场的家长赞叹不已。
那三年，我这个平庸家长，只因拥有这么一个优秀女儿，不仅倍受瞩目，还不止一次被请到家长会上发发言，谈谈教育孩子的经验和方法。唉，我哪里有什么方法和经验呀，我除了因单位的事生气拿女儿出气外，还能做什么？！要说会教育的话，那一定是“妻”的功劳。女儿喜欢画画，但收入微薄的我从来没送她参加过什么专业培训班，但她仍能把脑子里想象的人物、器物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地画出来，与真物无异。去JM大学深造时，女儿还特意给我画了几幅卡通画，用细毛线拴好，做成书签，如今这几个小书签仍在我包里的书中夹着。
女儿口才更好，无论面对多少人都敢演讲，演讲时神态从容、姿势大方，不慌乱，不怯场。在三年的幼儿园生活中，女儿深得班主任王老师的喜爱，从始至终都被王老师指定为“六一”晚会的节目主持人。在台下成群的家长和市里的大小领导面前，女儿能把提前备好的主持词说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且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颇有央视大牌主持人的风范。最难忘的一次是，女儿在幼儿园毕业典礼上的一次出色亮相。在那台毕业典礼和庆祝六一儿童节的二合一晚会上，女儿既是节目主持人，又是毕业生代表，她在台上所致的毕业词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至今，那亲切、深情而有力的话语仍不时回想在我耳边：
“尊敬的各位领导、叔叔阿姨，亲爱的小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是全世界小朋友的节日，我能代表市二幼全体小朋友们站在这里发言，心里感到非常的高兴和自豪。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的时间，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老师就像妈妈一样给了我无私的温暖和关爱，培育我们这些小苗苗健康茁壮地成长。如今，我们就要离园了，就要离开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们，心里真有点舍不得。在此，请允许我向三年来给予我们关怀、关爱、关照，培育我们成长成才的老师道一声‘您辛苦了’，‘我们永远感谢您、怀念您’。今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要牢记您的教诲，努力学习，用更好的成绩回报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