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破旧的木盒子,用手掸去上边厚厚的尘灰,打开盒子。我看到盒子里放着一支笔,一个橡皮,几块融化得只剩空壳了的巧克力,还有一枚土气的以玻璃充当砖石的戒指。她轻轻地抚摸着每一样物品,眼角的细纹柔软得像是锦缎上不慎拉毛了的丝线一样。
“这些东西我一直当成最心爱的珍宝,因为这是你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她开始告诉我她和父亲的故事,这也是我第一次流畅地听完整父亲的事。他说他和父亲是在初三时认识的,那时她15,父亲16。那时母亲的爸爸抛妻弃女,远走他乡,留下尚年幼的母亲独自照顾生病的妈妈,家境非常贫寒。但考上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所以她一边上学,一边在校外收些报纸杂物的去卖掉,赚些微薄的生活费,一边还要照顾母亲。她买不起文具用品,上课时都只用手画着,没人瞧得起她。那天新来的一个转校生被安排坐到了她旁边,微笑着向她打招呼,还给了她一支笔和一块橡皮,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温暖。转校生一直都对她很好,总往她的干米粒中夹菜,帮他补习功课,收废报纸,还总是往她的口袋里悄悄地放巧克力。后来他们相爱了,但学校不同意,转校生的家长更不同意,母亲的妈妈也病死了,他们就私奔了。父亲没钱买戒指给她,就买了一个假的,并承诺一辈子不离不弃。那年母亲怀孕了,没钱也不敢送医院生孩子,在家里难产。父亲连夜跑去各家医院,跪在各家医院门口求医生替母亲接生孩子,但是却在一个十字路口不小心被一辆救护车撞死了。母亲是在如实的恶梦中呼喊着父亲的名字才生下的孩子……
蔓姐是边流泪边讲的这个故事,我听完故事,也突然泪流满面。
“诺言,知道为什么将你取名叫‘诺言’么?就是为了在你身上延续和你父亲的那个‘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承诺……可是对不起,我是如此爱你的父亲,以至于无法将更多的爱分给你,甚至将你父亲的死归咎到你的身上……”
“……所以那时你总是想方设法地想将年幼的我丢弃在街头,不是因为养不活我,而是因为憎恨我,恨我害死了父亲?可是这样对我公平么?妈妈……”
“不,不是恨,只是无法面对……”
那时无论她将我丢得多远,我都会拼命找到回去的路,因为我放心不下一个人悲苦伶仃的母亲,我甚至努力得想让自己变成一个男孩去保护我的母亲。我从未真正怨恨过她什么,在听完今次的故事后更是消尽了一切残存的淡薄的恨意,甚至徒增一份无端的自责。
我是如此深爱着我的母亲。
“不用想着如何面对,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活得很好。”
她突然将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小心地触摸我腰间的伤疤,她的动作很轻柔,但指上的螺纹还是如带刺的荆棘一样刺得我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这是我为母亲留下的伤痕。七岁时母亲又试图把我丢在街边,我呆滞地望着她匆忙逃离的背影,在转角的黑暗处见到几个男人蹿出来抢夺她手上的那个盒子,他们打她,撕她的衣服,她都死死抱着那个盒子不愿放手。我从不知道母亲那么珍爱的那个盒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对她很重要,重要到超过我的命,甚至于她自己的命。我跑过去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然后抱起盒子就跑,男人追着我跑来,我也试图以母亲的那份坚韧与顽固拼命地保护盒子,气急败坏的男人终于掏出刀子在我稚嫩的腰间割开两道深楚的沟壑。我看到盒子掉出我的怀抱,里边的东西散乱了一地,却看不清是什么,昏昏沉沉地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