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斗笠的怪人虽然步伐悠哉,但微颤的双手和胸前血污不由让人心头一紧,然而毫不知情的寄红蝶还在他怀中沉沉睡着。
“红蝶……”
寄无梦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接过女儿,探过脉息发现她安然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
见寄红蝶终于安全,独孤人也没了顾虑,身子一晃便朝地上栽去,柳十四眼见他情况不妙,疾步而出欲救人,却被另一人飞身抢先,独孤人重重倒在了来人身上,含在喉中的一口鲜血也尽数吐出。
想必受伤之后他又抑制了很久,只这一口闷血便染红了角徵半边身子。
“不妙!”
角徵猛然抬头看向一念生,一念生毫不犹豫起掌渡气,自独孤人胸口灌去,待稳定了经脉内腑后,一念生取出一粒红色丹药,抬手便要喂给独孤人。
“不可!”
柳十四突然出手拦住了一念生,苍白憔悴的面容掩不住眸中的坚定。角徵闻声抬头,眼神却是突然一凌。
“极乐门的偷命算子?好久不见。”
一念生长眉微蹙,眼波流转间,反手一招便闪电推出,柳十四瞬间如秋风落叶被扫出数米。
“你为何不出招?”一念生声若天外之音,空灵清透,但明明是疑问,被他说来却更像是质问。
“以表诚意。”柳十四扶地起身,原本纤尘不染似画中人的他,此时嘴角带血,长发散乱,水墨长衫也沾染了杂污。
一念生不解:“为何而表?”
柳十四堪堪站定,道:“你们的朋友并非内伤,而是中毒,否则以他的身手,又怎会被区区一个鹰子弩所伤。”
“莫非青鸟迷踪之招另有玄妙?”角徵问道。
“非也,鹰子弩虽是三环孔雀弓的传人,但他的青鸟迷踪根本不到火候,此招自身也并非依仗毒物完成,是有人暗中配合鹰子弩出手。若在不清楚身中何毒的情况下吃药,无论是何药都有殒命危险,饶是侥幸保命,医治起来也多了一份困难,我识得南疆有一人能治好他。”
这个道理角徵和一念生并非不懂,但被自己的敌人说出来总是有些奇怪,角徵心念微动,重新打量了柳十四一番。
“多谢阁下相告,宫某替朋友谢过了,”说着他话锋一转,“但阁下如此坦诚言出,可知此人是何身份?”
柳十四眼眸低垂浅浅一笑:“原本只有半分猜忌,今日倒是九分肯定了。”
“恩?阁下还有一分?”角徵补充道。
“剩下的一分,我要亲眼看到,或许这一分,能证明错的其实是你们。”
“哈,”角徵忽然发出一声苦笑,“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他右手一抬,缓缓摘下了独孤人头上的斗笠,没了净白的纱幔遮掩,露出了独孤人本来的面目,只见他肤若凝脂,貌若清莲,紧闭的眼睛有着柔软的长睫,细眉娟秀,樱唇微红,眉间一颗小小朱砂更衬了他清雅之姿,宛若天人。
惊诧的不止围观的山庄门客,寄无梦内心更是一片复杂,竟不知当初那个毛遂自荐的神秘少年,居然是江湖中传的神乎其神的武林四贤之一。
柳十四微微有些发愣,回神时却是同角徵一样,发出一声苦笑。
“宋澧啊,他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见之难忘。”
“阁下心中已有定夺,那是否告知在下救人之处,便是阁下的自由了。”
然而角徵没想到的是,柳十四居然如实相告了。
“南疆有一处骨销潭,其中隐居了一位老者,只要你答应他的条件,救人自然不是难事。”
一念生在旁沉默不语,角徵竟朝柳十四点头致了一礼:“阁下美意宫某心领,但阁下不会后悔今日之举么?”
“太过轻敌,会是你们的致命弱点,”柳十四摇头道,“缘起而聚,缘尽而散,毕竟做过一场朋友,好聚好散也是一种功德。”
“在道人面前讲功德,魔道之人真是奇妙,”角徵微微一笑,朝柳十四又致一礼,道“宫某就此别过,告辞了。”
说罢角徵携着宋澧,一念生带着苏不惑,身形一动便化为残影,火速离开了十善山庄。
寄无梦将寄红蝶交给奶妈,返身回到了院里时,院中已无四人踪迹,只看见一众门生和柳十四站在尘土里。
“他们人呢?”寄无梦问。
“走了。”柳十四答。
此时日头已然西沉,寄无梦思忖着今日之事,望着落日余晖,随口叹了一声:“今日十四,明日十五,明日红蝶若是醒来怕是要吵着吃花糕了。”
“是了,月亮就要圆了。”柳十四神色如常,字句间却意味深长。
待寄无梦回神时,柳十四早已离去。
极夜之地,星河之塔,身染血污的人影踉跄而行,浓郁的血腥之气散播开来,星河塔四周圈养的奇异植物闻味而动,簌簌沙沙之声清晰可辨。
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鹰子弩双手筋骨被断,肺腑俱伤,几欲丧命,满头满脸的血污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
周围杀人藤蔓蠢蠢欲动,纷纷对准猎物转动了藤茎,悄然移动在灌木丛中,眼看便要缠上鹰子弩脚腕,却被随后赶来的邵奴儿斩断了藤头。
“走!”
娇小的南疆之女一把抓过鹰子弩,几个漂亮的起落便脱出了杀人藤的范围,但落地的瞬间,邵奴儿也突然吐血,两人双双滚落在地。
星河塔前有人影一闪而来,抬手先点下邵奴儿三处穴位,又开始一点点检查鹰子弩的伤。
“主人,门主的事为重,他的伤就让奴儿去请妧姬前辈来吧。”邵奴儿看向诸葛昔荒,一脸的血污我见犹怜。
“不用。”诸葛昔荒毫不犹豫拒绝了,扶起鹰子弩便朝大殿而去,熟料妧姬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好歹我也做过你嫂嫂,这样的情分都不能让你开口求我么?”妧姬长袖一扫,鹰子弩便被突来的红色丝带缠住了手脚,一把拽到了她的面前。
“前辈请,”见妧姬出手,诸葛昔荒毫不客气的将鹰子弩交给了她,“需要药材,尽管去拿。”
说罢他便化影一闪离开了,妧姬看着他留下的两个伤员居然莫名其妙有些想笑。
“真是个可爱的小叔。”
然而她前脚将两名伤员安置妥当,星河塔外杀人藤蔓又动了,一道挺拔身影避开所有藤蔓一跃而出。
妧姬眼眸一抬,毫不犹豫轰出一掌,却被来人还以更猛烈的回掌。
“摧骨掌?”
熟悉的招式让妧姬如临大敌,霎时放出一身杀气,而寄无梦却正好相反,收起了一身的防备。
“你的伤好的真快。”此时的寄无梦卸去了十善山庄寄善人的面孔,化回了当年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薛离罡,淡薄的眼神从最深处透出浓浓的不屑。
“我不想听废话。”妧姬毫不留情的驳了他的话,“有事说事,如果你现在没事,那对不住了,我现在很忙。”
时间的确宝贵,寄无梦也无心多言,单刀直入道:“我知道今日来劫红蝶之人为你所派,我可以让红蝶和你相认,甚至将你接回十善山庄和红蝶享母女之乐,但我唯一的条件就是杀掉苏不惑。”
“哟?火气这么大,我姐姐是挖你家祖坟了还是烧你家祠堂了?”妧姬冷哼一声。
“若留着她,有朝一日她会挖我后代的祖坟,烧我后代的祠堂。”
“奇了,我姐姐那么温柔,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变成了一个女流氓?看来你很怕她呀。”妧姬掩唇一笑,弯弯的眉眼的确和苏不惑十分相似。
“条件我放在这里,答不答应,还请天魁妧姬妥善考虑了。”
“答应,当然答应,我为什么不答应?”说着,妧姬挑起了半边眉毛,“只是不知当年是谁天天给姐姐写诗逗她开心,谁天天起大早去灶房为姐姐抢第一碗粥……只不过是度了几个春秋,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仇人,人的****啊,真有趣。”
“善变是人的根本,这点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不然红蝶怎么会出世呢?”寄无梦冷笑了一声。
“外面可是天色已晚,你要准备跟我秉烛夜谈么?”妧姬冷冷一声,转身扫开了衣袖。
寄无梦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点头一礼告辞离开。
他前脚离开,又有个人影后脚踏入,从背光的剪影来看应该是个年轻人,装束干净整齐,分明是个公子哥。
“娘亲。”
来人还未进得屋内,便先喊了一声,妧姬闻声回头,眸中顿时化出一片柔光:“原来是吾儿斐情,你可是从赤山带来了消息?”
“娘亲英明,孩儿却是带来了好消息。”寄斐情尚显稚嫩的脸上满是对母亲的依赖。
“娘亲所料不差,轮转之眼凤池娇的确被送去了赤山,镇在赤山瀑布后的黑水潭中。赤留仙也已经研究出了利用乾坤千机镜来显现轮转之眼的办法,只是孩儿得知此事的当日,千机镜便被苏不惑带走了。”
妧姬神色晦暗不明,虽然一下一下抚着寄斐情的头发,心思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他们虽然没有拿到沙门佛玺,但我们也没得到第一魔君的下落,此番算是打了个平手。明日就是十五月圆,虚重不见踪迹,宋澧身负奇毒,只要能拖住身带千机镜的苏不惑、一念生等,明晚一过,正道必输。”
与此同时,角徵和一念生兵分两路朝两地而去,一念生带着苏不惑和千机镜急急朝东海而去,角徵带着身负怪毒的宋澧也踏入了南疆神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