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维天目光幽深,眼瞧着寒枭将一坛子酒不消片刻的功夫喝得一干二净,脸上便隐隐约约地浮动着深得我心的神情。寒枭正年少,正是飞扬跋扈为谁雄的年纪,北维天也曾有过如此的年纪,此时他或许已经在心底浮现出了自己少年豪雄时节的种种。
宁横江在喝酒这件事情上,他若是自称第二,世间没有人敢称第一,当下自然不甘示弱,也捧起一坛子酒,拍碎泥封,正欲痛饮,寒枭就身形微晃地走过来,有些醉意地道:“如此好酒,在下端的是未喝得尽兴,宁老前辈何不再将这坛子酒让给在下?”也不待宁横江言语,一甩衣袖,硬生生将酒坛子从宁横江手中荡了出去。随之,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追上飞在空中的酒坛子,抱在怀中。宁横江斜视着寒枭,微怒道:“你的酒已经喝光,却来抢老夫的酒,好生没有道理。”身形飘起,在空中悠悠荡荡,就欺近了寒枭,劈手去夺酒坛子。寒枭在半空中以鹰击长空之势撞破草庐的顶盖,飞入苍穹。
就在飞升之际,又将这一坛子酒喝光,宁横江也旋风一样从草庐顶盖撞出,寒枭以泥牛投海之势从天而降,那个酒坛子随着他飞落,竟落在宁横江的怀中。宁横江一声厉啸,双手托送着酒坛,向寒枭头顶罩下去。寒枭已经身在草庐,摇摇晃晃间,宁横江手中的酒坛子离寒枭的头总在一指之间,却难以再有一丝一毫的接近。寒枭大笑一声,口中突然喷出一道白亮亮的寒光,正是一口酒水,如同匹练一般便将那酒坛子从宁横江的手中卷走,当啷一声坠地摔碎。再看寒枭,不知何时已经斜倚在草庐角落里的床榻上,鼾声微启,悠悠睡去。
身处险境,却从容不迫,如此豪气和胸襟,倒令人暗中称颂,叫绝不已。宁横江走近寒枭,俯身上上下下地端详着,豹子头不觉点动不已,大环眼也油然生出欣羡之意,沉声道:“亦狂亦醉真豪杰,老夫委实是对这个小兄弟不胜钦佩。”薛梅心心头一动,道:“既然宁二哥有惜才之心,那么就高抬贵手,莫要再为难于他了。”宁横江转面注视着北维天,似在征询他的意见。北维天神情落寞地别过脸去,对宁横江的眼色避而不看。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浑如阅尽世事的老人在不动声色中走进了黄昏。草庐外,风卷云霭,其状如浪,其色如血,天地间生出深不见底的肃杀。
寒枭悠悠醒来,一拍额头,笑道:“浮生如梦,梦是浮生。却不知方才渺渺茫茫亦真亦幻是梦,还是此时醒来恍恍惚惚是耶非耶是梦?”北维天听到寒枭此言大有老庄之机,微然一笑,道:“阁下此言,倒与庄生梦蝶前后辉映。”寒枭向窗外瞧了瞧,道:“又是黄昏,却不知今夜有多少好梦却留他人睡。”
宁横江接住了话头,道:“今夜如果小兄弟睡去,就永远不会醒来了。”寒枭依旧看着窗外,道:“这世间只有死人不会醒来。”宁横江大有深意地一笑,道:“小兄弟此言,却也未必。或许,今夜就会有死人醒来。死人若是醒来,活人恐怕就要睡去,一睡便成永恒。”
寒枭缓缓地回过身子,道:“在下听闻江湖上有一门武功,甚是诡异神秘,能够驱尸伤人。”宁横江淡然道:“非常不幸的是,这门武功,老夫甚是精通。小兄弟,你应该猜出来,老夫为何要等到此时与你交手。驱尸大法,说到底乃是幽冥幻化之术,是以在深夜之时才能施展。”
寒枭凝然注视着宁横江,道:“宁老前辈诱在下喝酒,一者是拖延到夜间动手,二者是用酒催生在下心念中的迷幻,以利于施展驱尸大法。”宁横江一声唏嘘,道:“小兄弟倒是精明的很,猜破了老夫的心思。”寒枭道:“适才在沉梦中,在下得天之助,竟然悟出了一招天赋神功,倒想一会儿耍一耍。”
北维天微眯起双眼,哦了一声,道:“阁下竟然在睡梦中悟出了一招天赋神功,这倒是令人不胜神奇。”寒枭用目光寻找着詹子云,问道:“不知詹老前辈这里可还有烈酒?在下此时口渴得紧,想再喝上几碗。”詹子云不知寒枭居心何在,略一沉吟,道:“老小子我平生不善饮酒,不过倒是藏有一坛子三十年前从江南酒神庄得来的好酒。”他口中所说得来,众人却心知肚明,必是施展了妙手空空之术,从禁卫森严的酒神庄盗来的。
寒枭笑道:“如此说来,就让詹老前辈破费了。”詹子云折身到了床榻前,从床榻下取出一坛大约十五斤的酒来。寒枭问道:“这可是江南酒神庄的销魂酿?”詹子云也笑道:“你这小白脸倒是识货,这坛子酒确是酒神庄一年只会酿出一坛子的销魂酿。”
寒枭从詹子云手中接过酒坛,双手捧定,咦然一笑,纵声高歌:“英雄自来酒狂徒,江山换酒天涯路。似癫似痴危崖老,醉卧萧萧任歌哭。”歌声渺渺,人已经从草庐逸出,卓然立于云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