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摆放着八道菜,一壶老酒,四副碗筷。那老婆婆招呼寒鴂与凝嫣郡主落座,自己也背对着客栈的大门直面寒枭坐定。而寒枭则面对客栈大门背向里间厨房坐着,凝嫣郡主在她的右手边,寒鴂在他的左手边。老婆婆道:”人生苦短,更何况还有甚多的飞来横祸,无妄之灾,由此看来,每一餐饭都或是人间最后的吃喝。既然如此,怎么也要吃得尽兴,喝得痛快。“说话间伸手去拿酒壶,寒枭笑道:”斟酒之事,还是让在下效劳吧。“取过酒壶,起身,一边微笑,一边将四人的酒杯斟满。寒枭手举酒杯,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酒在前,不可以虚对,唯有开怀畅饮。“说罢,扬起手来,一杯酒已经落肚。老婆婆大笑,道:”豪爽如此,也不辜负婆婆我的一番心意。“瞧了瞧犹在执杯迟疑的凝嫣郡主和寒鴂,也将自己的酒喝尽。寒枭瞧着凝嫣郡主与寒鴂,道:”婆婆自酿的美酒,可谓人间佳酿,不喝,不仅辜负了婆婆,也对不住自己。“寒鴂二人见寒枭催促,不得不将杯中酒喝了。酒入口,幽香且又微苦,此间的滋味令人大有牵肠挂肚魂梦依依之感。老婆婆盯着二人,问道:”此酒可好?“凝嫣郡主有些黯然地道:”此酒甚好,只是令人心生凄切,仿佛梦断时分独上小楼,望断天涯,犹是不见归人。“老婆婆听了她的话,击节称叹,道:”你这丫头却是一个多情多愁如花解语的妙人,你说的,深得婆婆之心。婆婆这酒,名字就叫做梦断天涯,乃是用多情女子的眼泪酿成,这几十年来,不过只酿成了一坛。“凝嫣郡主犹在回味酒香,竟似有些泫然欲涕,道:”好伤情的名字,好伤心的美酒。婆婆用心之苦,世上几人能知?“也不待寒枭动手,就拿过酒壶又给自己的杯里填满这梦断天涯。
寒鴂因饥肠辘辘,遂执箸巡视着桌案上的菜肴,只见这八道菜样样精致,用心甚细,便问道:“婆婆,既然那酒有个让人断肠的名字,这菜肴也应各取雅名,才可与那美酒相配。敢问婆婆,这些菜肴都取了什么名字?”老婆婆得意地一笑,道:“你也是个心细聪明的丫头,你问的好,且听婆婆对你讲来。”起身,用手指指点着,一一将菜肴的名字讲给三人听。第一道菜,云间水上,显然取自“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第二道菜,春心莫发,应是取自“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第三道菜,红豆入骨,必是取自“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第四道菜,未妨惆怅,即是取自“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第五道菜,此情无计,自然是取自“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第六道菜,彩笺书别,大抵是取自“欲写彩笺书别怨。泪痕早已先书满”;第七道菜,看朱成碧,赫然是取自“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第八道菜,即是寒枭端过来的香肉,名字叫伤心明月,无疑是取自“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寒枭听着老婆婆一道道菜肴点出名字,神情越来越深沉,眼神也逐渐变得如同不可窥测的一泓秋水。却听寒鴂惊声道:“如此雅致的菜名,却叫我不敢动筷子了。”虽是如此说,手中的筷子好似蛱蝶戏花,又如蜻蜓点水,将每道菜肴都尝了个遍,口中啧啧连声,端的比龙肝凤髓还要美味。老婆婆见她吃得酣畅淋漓,便露出了甚慰我心的模样。
寒枭突如其来地大笑起来,倒令老婆婆和凝嫣郡主大为惊异,寒鴂知道他必然生出了什么计谋,便静静地瞧了他一眼。寒枭道:“如此良辰,美酒在握,佳肴罗列,断然不可轻慢唐突。若是有美人欢歌,以助雅兴,岂不是天上人间可遇而难求的美事?鴂儿,鴂儿,不妨给婆婆唱一曲,以答谢婆婆的深情厚谊。”寒鴂见寒枭目光幽深地注视着那一道道菜肴,心中陡然雪亮,暗忖这些菜肴的名字皆与两情相悦却伤离恨别有关,大哥的意思应该是唱一曲遥寄相思的歌子,于是轻盈地从座位上飘出来,道:“既然大哥有命,鴂儿便献丑了。”
寒鴂曼声而歌,昏黄飘渺的灯火瑟瑟而动,宛如一片弦歌。“林花匆匆时候,独倚小楼,落红总是无情,暗销魂向谁倾诉。相思令人瘦,漫漫多少个凉秋。盼归不归,烛花无语西窗风雨骤。看朱成碧,问君知否,几许心事却是悠悠。望断天涯路,凄凄谁寄去笺书,人间自古离别苦,此生与君魂依何处?风萧萧,雨簇簇,黄花如我只空瘦。云中残歌,水上孤舟,幽梦里随君携手,却怕醒来独饮万古愁。”歌声住,泪先流,寒鴂竟已是泣不成声,泪透衣袖。
寒枭心中暗自发苦,却还是举起杯来,对老婆婆说道:“鴂儿的歌,还算中听。婆婆且尽一杯酒。”那老婆婆双目微合,一动不动,似乎早已经睡熟。然而,寒枭双目如电,看到了老婆婆微合的眼睛里隐隐有一片泪雾凄濛。寒枭突发唏嘘,不疾不徐地道:“且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纵是人易老,但知相思好。婆婆,在下所说,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