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西行,天气渐渐热了,三月廿二,立夏。
这天下午,我们在田间小路上奔波。这些天,我也学会了没事找事做。官晴找来一根很长的线,我们在马车上翻花样。
“小合,想家吗?”官晴突然问。
怎么会不想呢?平日再亲密的玩伴,还是抵不过自己的亲姐妹啊。
“想啊,不过跟你们在一起,挺热闹,也没那没特别思念了。”
马车突然停了,我们面面相觑,官晴高声问:“哥——外面怎么了?”
钟阳哥哥的声音传来:“没事。有个姑娘。”
我们一听,立刻挤到门边,掀起门帘,向外窥探。
路边确实有个姑娘,一身藏蓝短打劲装,左手拿着纱罩斗笠,右手拎了个包袱。
她仰起头,不轻不重地对许伯伯说:“劳烦这位老爷,请问您的车驾是要去益州吗?”
要去蜀中,确实要经过益州。不过许伯伯好歹也是经常在这条路上走的人,他审视这姑娘穿着,很警惕地答:“是往西走。”
“往西走就行,”姑娘似乎找到了希望,“不瞒您说,小女子本是随家兄去安庆探访亲戚,可半路不知怎的走失了,您能不能行个方便,搭我到最近的城镇?”
不远处的一个镖师一直警觉地盯着那姑娘。官晴在我耳边嘀咕:“爹也真是的,一个姑娘在外多危险。捎上她就是了。”
她一说话,我便分心了,再想看,那姑娘似乎也朝这边看来。官晴官晴一下子拉上了帘子。
大概过了一分的功夫,钟阳哥哥的声音响起:“姑娘上马车吧。只是要与舍妹挤一挤了。”
那姑娘上了马车,我们早已规规矩矩坐在了一边,把另一边留给了她。
她在官晴的邀请下坐了下来,放下自己的包袱,道:“我姓覃,西头覃,名单一个芸。本是随家兄去安庆探访亲戚,可半路走失了,回头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眼看着天要黑了,才不得不劳烦你们。方才令尊已经答应捎我到最近的镇子,到那时我就自己雇马车回去。”
我刚才一直在观察她,现在人到了跟前,不由觉得眼前一亮。这姑娘眉眼和善,长得灵秀,着布裙,蹬短靴。只觉她周身有一股特别干净的气质,看打扮也不像哪家的小姐,我忍不住喜欢她。
“覃姑娘可唤我官晴。这位是我的好友,可是你家门呢。”官晴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姑娘请放心,我们天黑之前能赶到最近的佟镇。”
“多谢。”覃芸微微点头,独自抱着她的包袱和斗笠坐在马车角落里。
许是来了生人,马车里很安静。我忍不住偷偷打量覃姑娘。她一定是赶路辛苦,头发毛毛的,样貌虽秀气,可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英气。我多看她几眼就被她发现了,挺不好意思的对她笑一笑,她也报我以微笑。我心想:这姑娘不错!
傍晚,我们到了佟镇,覃芸告别了我们,只身一人去了客栈歇息。我们见她行色匆匆也没拦她。
客栈草料不够,我们一行人这么多马匹,掌柜的也为难,建议我们说:“几位不如去对面街上的驿站喂喂马儿,你们给那马夫说是兴来客栈的,他会让你们进去,先赊着账,明日我自会来结。”
钟阳哥哥便说:“父亲,既然如此便由我去吧。”
我从没出过远门,也没进过驿站,便问:“许伯伯,我也想去看看,可以吗?”
就这样,我和钟阳哥哥从后院牵了马,身后随着一个客栈伙计,三人向驿站走去。
马儿不安分地甩着头,顺着笼头、绳子甩到我手上,我回头看了看它,它打了个响鼻,吓得我差点扔了手中的绳子。
钟阳哥哥在一旁笑我:“这马儿平日很温顺,怎么碰见你就把你吓着啦?莫不是冤家路窄?”
我干笑一声,抓紧了手中的绳子。
我们把马儿牵进去喂了。驿站门口有马夫在招客人上车。这么晚了,大概是今天最后一辆了吧。里面有个小马场,客栈伙计说我们可以明早来牵马,钟阳哥哥拒绝了。马场里马匹来往尘土飞扬,钟阳哥哥带我在外面等候。
今年我该满十五岁了,个子已长的高高,是我们三姐妹中最高的。小时候钟阳哥哥会牵我的手,现在我长得这般高,他也不算很高大的男子,也不好意思再和幼时一样,便一直跟在我身后。
门口突然冲进来一驾马车。马场门略窄,我立即往旁边靠。马车离我们很近,几乎擦着我的裙边。我有些怕那马儿,努力往里面缩。
这时有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肩,把我往里面推去。
钟阳哥哥把我护在身边,我们都贴着墙角站立。我回头,行驶的马车带起一片黄尘。他的手,静静地搭在我的肩上。纵使四周嘈杂,我也能感到,他这一搭,是安静的。隔着衣服,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爱护。我垂下了头。
“小合,你没事吧。”他说。
“嗯。我没事。”面上风平浪静。那马车离我们那么近,钟阳哥哥他有没有被擦伤?我能平视他的鼻子,只是不敢再往上挪一分。我感到我的心突突地跳,远处,驿站门口的马夫坐在车头叫嚷:“最后一驾嘞——有人上嘞——”
“小合,马儿该喂饱了。”
“好,我们去接它们回客栈。”我抬眼,对他甜甜一笑。
我们牵着马儿走出来,看见覃芸背着一大堆东西急匆匆地向驿站赶来。车夫正缓缓把马赶过来。那家伙,干瘦干瘦的,头发胡子灰白,向两边挥着鞭子把手:“让开点让开嘞——”
覃芸看见马车,欣喜地挥手:“上一个上一个!”那一大堆包袱像是要被甩出来。
谁知车夫是个顽固的家伙,不耐烦地挥手:“我不拉你,你走走走。”
覃芸惊讶:“为什么呀!你为什么不拉我?”
车夫不理她,牢牢抓着绳子,浓眉紧缩。
覃芸气坏了:“你凭什么不让我上车呀!我又不是没钱坐不起,你停下,让我上去!”
车夫甩了下鞭子:“你坐明天的车,我不拉你,走走。”驿站门口有些堵,车夫一时半会儿挪不了。
覃芸见他一甩鞭子,大踏步迎上前去,拍他的车厢,砰砰砰。“我不想再等了!你让我上去呀!我不想再等了嘛!要等明天了呀!”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车夫就是不肯,堵在帘子前不让覃芸上车。我看不下去,望了望钟阳哥哥。
“师傅,这姑娘急着回家看望病重的老母亲,您就成全这份孝心吧。日薄西山,怕是谁也等不起。您说是吗?”钟阳哥哥站了出来。
老车夫不说话,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想他家里也有子女,钟阳哥哥的劝说不知有用没有。
车上有老妇探出头来:“姑娘,过来,上车吧。”
覃芸看了看车夫,走了过去。她身子娇小,一跳就进去了,背上的包袱撞了车夫一下,车夫挪了挪屁股。
人群散了。我和钟阳哥哥也往回走。我问他说:“我们人生地不熟,你怎么见得就能帮到覃姑娘?”
钟阳哥哥慢慢往前走着,答道:“小合,我也没有把握可以劝服那车夫,可是如果被老车夫拒绝人的是你,小合,你也希望有人帮你说说话吧。我们不能因为没有把握帮到别人就不帮,不能因为没权没势就不去管,哪怕我只是个商人,我也愿意去帮助那些在某一方面比我弱小的人。”
我低着头没有吱声。